第56章 前尘
原闳识葬在了木坪乡,葬礼结束后,原梾陪着原重远回了清源。
马上期末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收拾心情返校,但是看着满屋黑压压的乌云不散,不敢离开。原重远近日很少说话,对原梾态度极其冷淡,几次原梾想跟他说话都被躲开了,原梾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把店里的陶瓷一起搬回了储藏室。气氛压抑,屋子里只有在照顾王元清时才有点人气。
晚上睡前原梾准备去看看他奶奶,走到门口前听到了屋里原重远的低语。
“我现在倒是羡慕您把什么都忘了,忘了就不难过了。”
原梾静静地站在门外,靠着墙听。原梾很少看到原重远流泪,此刻清晰地听到了屋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如果不是我爸,我走不到现在,他现在走了,我好像也没什么念想了。我已经变成个无用之人,也就只能陪着你了。”
原重远握了握王元清的手:“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原桥不认,原梾那孩子懂事又出息,就是,就是搞同性恋而已,我无能为力随他去吧!”
“妈”原重远在王元清的手背上蹭掉眼泪,感受着母亲的温度:“我们,要不一起去找我爸吧!”
原重远不在说话,挨着王元清无声地流着眼泪……
原梾在门外泪流满面,他悄悄上楼回了屋,等了很久听到对面传来关门声,走出去轻轻敲了敲原重远的房门道:“爸!你不用开门,我就在这儿跟您说几句话!”
原梾忍了忍哭腔,压了好一会儿,恢复如常道:“爸,我一个人撑不起这个家,我需要你!奶奶,还有我,现在都很需要你,我会像爷爷一样强大的,我会努力,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屋里寂静无声,原梾掐了眼泪继续道:“您要愿意,我们离开清源好不好?我们搬回木坪乡,您喜欢做陶瓷我们去那儿开店!”
还是一片静寂。
“您不回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爸,晚安!”
原重远多年风霜刀剑自认心已变得冷硬,此时在屋里哭成了泪人。
隔天一早,原梾下楼时悄悄猫在楼梯处偷瞧,看到原重远正接过徐英手中的粥碗,情绪还是低落:“我来吧,你去歇会儿!”
徐英也不离开,默在一旁帮忙。
原梾放下心来,他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跟原重远保持距离,又不敢远离,他实在害怕做错什么原重远真的带着王元清离他而去……
萧行在上课之前给原梾打了一个电话,两人接听好一会儿无话。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去接你好吗?”
“期末考试我就回去。”
“好,刘诚他们给你跟系里请了假,考试重点都扫描了给你发群里了。要我把教科书邮过去吗?”
“不用,我可以考过。”
“我男朋友就是优秀!”
萧行知道原梾情绪低落,知道他需要时间,所以害怕任何一点期盼都会变成压力,所以克制着已经发疯的想念。
“程教官他费了很大力通过层层审批调取了爷爷那通通话记录,他今天已经动身去清源了,一会儿大概会联系你。”
“嗯。”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你也是。”
“我……”萧行心里默念道:我很想你,你能快点回学校吗?
“我很想你!”
电话那头萧行红了眼眶,轻声道:“嗯!我也,很想,特别想!”
挂了电话没多久,程煜的电话果然进来了。二人约见的地方比较特殊,是原梾去过多次原闳识服刑的监区。
程煜军训时觉得原梾这孩子眼睛里透着一股纯真,猜想大概是被大人保护的很好,从小在很好的环境下长大才会如此让人温润舒适。如今遭遇重大变故,第一眼的那种明亮感消失了,程煜不免跟着微微难过。
他取了耳机给原梾听了那段电话录音,原梾刚听到原闳识的声音,瞬间湿了眼眶……
良久静默。
程煜等他情绪稍缓后问道:“你见过监狱里死的那个人的孩子吗?”
原梾掐了眼泪,摇了摇头:“没有见过,我那会儿还小,每月只有探监时会跟着爷爷回清源,多数事情是我爷爷处理的。我只知道那个人死后遗体没人来认领,因为涉及到对我父亲的量刑以及赔偿,爷爷有去找过人,没有找到。”
“我约了监区长,以前他是负责你父亲的管教民警。”
“可以带我一起进去吗?”
“好。”
两人来到监区外的一处办公室,一位年纪近50的警官等着他们。程煜上前握了手,拿了证件给王书全看。
“程警官,不用客气,江介那边已经跟我通过电话,你想了解什么尽管问。”
“您8年前负责的服刑人员原重远,他狱中过失致人死亡,我想调一下案件资料,另外想问问您另一个服刑人员的情况。”
“原重远我知道,他是监狱里少有的高知,如果没那件事,唉!也是可惜。”
王书全从桌子上取了资料递给他,又道:“死的那个叫罗文勇。”
程煜边翻看资料边问道:“他犯什么罪入的刑?”
“第一次是强|奸罪,出狱后没多久又因为猥亵罪再次入狱,没多久原重远也入刑了,因为都是轻型罪,在一个监区。”
程煜看了原梾一眼,有点后悔带他进来:“两人是一个监室吗?”
“不在,原重远这类的守规矩,刑期短只想好好表现尽快出狱。他不爱说话,同住的狱友也多是经济犯。”
王书全给两人递了水,继续道:“他以前是工程师,会画图会设计,手工活还特别细,陶瓷厂看重便他交给他一些设计的活,没想到他设计的瓷器非常受欢迎,后来便单独给了他一间办公室出设计稿,同时也让他指导现场工作。罗文勇入狱前就是陶瓷工,也有点技术,两人便是这么认识的,也从一开始就不对付。监区管理严格,犯人一般不敢打架,原重远对罗文勇的多次语言挑衅都不回应,他不想惹事。有一次罗文勇借着原重远指导调釉的机会去了设计室,两人第一次发生肢体冲突,罗文勇块头大,原重远挨了打,但他拿着画图的铅笔差点戳进了罗文勇的脖子。两人挨罚被关了禁闭,之后有一段时间相安无事。第二次就出事了,有一次工厂断电,电路一时无法修复,便组织犯人回监室,这个时间罗文勇偷偷去了设计室,因为断电没有监控画面,通过原重远供述及现场来看,罗文勇进门后两人就打了起来,原重远打不过罗文勇,挣扎间打碎了桌上的瓷瓶,反抗时间用力踹了罗文勇一脚,罗文勇倒地时瓷瓶碎片不小心割破了颈动脉。”
“验伤结果原重远有轻微脑震荡,脖子有掐痕,身上多处淤青也可以确定。”
程煜问道:“两人到底是什么矛盾?”
王书全看了看旁边的原梾,道:“孩子,你确定要听吗?”
原梾大概猜到了,没答话。
王书全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也是事后了解到的,罗文勇男女通吃,在工厂里见了原重远后就多番打听,第一次起冲突也是因为想行不齿之事,甚至威胁原重远等他出狱了就对他的两个孩子下手,说他其实最喜欢玩儿小男孩,原重远也第一次被激怒。第二次经过现场勘验及法医鉴定,确实是意外,罗文勇在我冲进去时是,勃|起状态,之后送医途中失血过多死亡。”
原梾第一次知道事情缘由,以前他爷爷只告诉他是因为暴力殴打反抗时失手。他忽然想到了那晚原重远那句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搞同性恋的,即使知道自己孩子只是单纯的谈恋爱,可是于他而言如鲠在喉,永远产生着让他无比恶心的联想。
程煜也是良久不言,一会后问道:“事出有因,量刑为什么会这么重?”
王书全叹息道:“罗文勇死后,联系不到他的家人,也无人收尸,这个案子很快会被司法处理,但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个旁系的亲属,请了非常好的律师辩护。罗文勇是惯犯,服刑也特别不老实,监区一众人包括监区长都很同情原重远,证词也偏向他,但没办法。这个案子如果放到现在不会判这么重,那会儿正当防卫的法律不完善,对方律师不依不饶,加之罪上加罪,刑期翻倍,最终导致这个结果。”
程煜问道:“您知道罗文勇还有其他家人吗?”
“罗文勇老婆很早就跟人跑了,他有一个儿子,但好像离家出走了,我们从未见过。”
“他儿子叫什么您知道吗?”
“原重远的父亲最开始去找过那孩子,叫罗瑞,15岁,那会儿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没找到。”
程煜翻看完档案还了王书全:“谢谢王警官,我会在清源呆几天查案,如果想到什么还得再麻烦您。”
“客气了。”
出了监区,原梾一路无话,程煜摸摸他的头道:“生活中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复杂难辩,有时候就像命运使然。”
“程教官,那通电话是罗瑞打的吧,为了让我爷爷相信不惜暴露自己。”
“目前来看是,也是民宿陷害你的人。我们排查了那天出入的车辆,通过路口监控资料比对,是你打车的那个司机。车牌号是假的,路口监控追踪到那辆车最终消失在城南,宋青和几个实习生最近在城南找那辆车,于海也在拖记者朋友帮忙,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很快查到。”
原梾不知道在想什么,程煜的话好像没有听进去,自顾自道:“他知道我爷爷相信我不会做违法的事,但就像我爸一样,最初的一个事件最后却蝴蝶效应般人生尽毁,他知道我爷爷最在乎什么,最害怕什么,处处都往要害处扎。”原梾声音没有起伏,但可以感觉的出极力压制的怒火:“懂技术,还是玩心理战的高手,是为了报复吗?”
程煜:“自杀网站八成跟他也有关,从彭思齐来看,极会蛊惑人心操控人心。”
原梾:“我手机虽然泄露了很多信息,但不会让他如此了解我们,一定在我们身边出现过。”
原梾陷入沉思,想到原重远被喷漆打砸的陶瓷店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了那个戴着棒球帽、口罩来逛陶瓷店的奇怪客人,除了观摩他们现场制瓷,那几日他买了几件瓷器少见地用了现金支付。
“我想我大概见过他。”
原梾拿了纸笔画了戴着棒球帽、口罩的人递给程煜:“我们去找罗瑞的邻居还有同学去确定是不是他,虽然只是个轮廓,但一个人的眼睛不会变,熟悉的人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程煜盯着画像问道:“也许是那个司机呢?”
“他来过我爸陶瓷店踩过点,我确定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