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发酵
不出程煜预料，挂完电话没多久，他和宋青就被大半夜地派去现场勘验取证。
快到天明，萧行才浅浅地睡了一会儿，又很快惊醒。等到宿舍门开，他第一时间赶去了民宿。先去周边走了一圈，细细观察了周边及民宿三个院子整个环境，同时将自己代入对方，对整个作案过程细细做了推演……
看守所很冷，原梾一晚没睡，他想了很多事，想了很多人，越想越平静，他甚至对暗处射来的箭也无所畏惧，可是他怕原闳识接到民警电话，怕不明原委的原闳识失望难过。此刻他无比后悔没有早点坦白，他知道原闳识最终会理解他喜欢男孩子这一事实，可以这种难堪的方式通知到他，深水炸弹般，真的会伤他心吧。
午时，原梾的案子进行了第一次问讯。
因为有可能牵涉暗网和勒索病毒，刑警队队长亲自审理。
赵柏丰没想到坐在对面的嫌疑人如此温文尔雅，眼神瞧着平静又真诚。他见过太多犯罪嫌疑人，有很多太有欺骗性，但常常一个人的眼神里经年日久是温和良善还是狠厉狡诈，阅人无数的他可以一秒就读取到。他坐定之后，没有说话，细细观察原梾，宋青坐一旁抱着电脑笔录。
程煜在审讯室外看着这一幕，原梾比他想象中沉着冷静。
赵柏丰：“昨晚你8：30到10点这个期间在哪？在干什么？”
原梾：“和同学在一起，在自己的房间做实践课的作业。”
赵柏丰：“这期间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吗？”
原梾摇摇头：“没有离开过。”
赵柏丰：“有人可以作证吗？”
原梾：“有，同住一屋的同学汪彦辰，我们这个时间段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赵柏丰：“你讲一下你和你同学分头去找彭思齐的经过。”
原梾又将昨夜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赵柏丰：“你进去时，彭思齐是什么状态？”
原梾：“当时停电了，我拿着手机照明看到他在床一侧的地上，身上盖了毯子，看着像是睡着了，怎么推也推不醒。我没有细看就背了人出门，门突然锁了，怎么也打不开。后来电力恢复开灯后发现他只穿了毛衣没穿裤子，腿间有掐痕，检查了伤口，有被侵犯的痕迹。”
赵柏丰：“去年彭思齐枫林湖落水，你救了他，是从那会儿认识的还是之前就认识？”
原梾：“救了他之后他父母请我们几个救人的同学吃饭时认识的。”
赵柏丰：“我查了你和彭思齐的家庭资料，你父母亲和彭思齐的父亲是旧识，你们确实是救人以后才认识的吗？”
原梾：“是，在那之前从未见过。”
赵柏丰：“你从小跟着你爷爷生活是吗？”
原梾：“是。”
赵柏丰：“你怎么看你父亲，可以谈一下你父亲吗？”
原梾不知道这跟此次案件有什么关系，但他隐约知道原因，平静道：“他坐过牢，最初入狱是工程连带责任被判了9个月，因为一次醉酒后签了不该签的字。后来在服刑期间被一个狱友暴力殴打，反抗时失手，致人死亡，罪上加罪，又判了10年。因为表现良好减了两年刑期，去年刚刚出狱。我父亲入狱时我还小，赵警官是想问我对我父亲的事了解多少？还是想问我父亲的事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赵柏丰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鹰一样盯着他看。
原梾又继续道：“我爷爷并不避讳谈我父亲的事，所以我父亲的大部分事我都了解，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出入监区探望我父亲，因为刑期变长我父亲极度消沉数次自杀，狱警打电话来要家人多多鼓励，之后每月的会见我和我爷爷从未缺席。我在监区外见过重刑犯，远远看一眼，他们的眼神都会让我害怕。可是我父亲不是人渣，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一念之间万劫不复。我高中时见过一个同学极力和自己坐过牢的父亲撇清干系，可那层关系情感上断了，有个坐过牢的父亲这个事实如何都不能摆脱，即使他一时忘了也会有无数人不断提醒他，他渐渐就变得偏执敏感。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消解了这些，这归功于我爷爷的保护与培养，您问我怎么看我父亲，我的回答是他是我父亲。”
赵柏丰看了下原梾的资料，确定眼前的人只有18岁，宋青停了记录。
赵柏丰：“你父亲狱中失手杀死的那个人，他家人你见过吗？”
原梾：“没见过，我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家人还是因为什么，遗体没人来认领。”
赵柏丰：“你在学校或者在生活中有没有得罪过谁？”
原梾摇摇头道：“没有！”
赵柏丰：“从你进房间到警察来，彭思齐期间有醒来吗？”
原梾：“我喂了水后，有模糊喊了我一声就又没了意识。”
赵柏丰：“你是同性恋吗？”
原梾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后，答道：“是！”
赵柏丰：“你有男朋友吗？”
原梾：“有，同一个学校的。”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原梾：“没了。”
校内网关于原梾的各种信息，经过一个上午的发酵，已经被散播的到处都是。标题从犯罪嫌疑人变成了杀人犯之子，再到讨论犯罪基因真的存在吗等等。
散布信息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扒出了原梾父亲非常详细的信息，入狱时间、因何入狱、还有现在在哪个地方开了陶瓷店等等，还附带了清晰的照片。连同来学校做过讲座的原闳识，在证实是原梾的爷爷后，也被八卦臆测老伴得了老年痴呆症，和家里的保姆不清不楚……
原梾各种设计奖以及作品也被贴了出来，少部分人感叹少年天才的同时惋惜怎么会是个衣冠禽兽？更多人则是直接质疑其作品，一是有个建筑师爷爷，二是因为原梾年龄不够参加的都是青年设计大赛……
萧行和原梾在一起的照片也曝光了些，多数是偷拍照，萧行没有话题点，除了被扒出一些基本信息外没什么。
关于原梾的帖子已然没昨日温和，已经变成谩骂攻击，昔日美少年俨然成了十恶不赦、道貌岸然的恶魔，人人口诛笔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很多帮原梾澄清反击的帖子，也很快被攻击。
原闳识一生光明磊落，龌龊之人果然心思也是肮脏的，我是规划系李星汉，有种单挑，别让我知道你个臭傻逼是谁！
犯罪基因？你某天开车要撞树了，是因为你他妈的携带了有驾照基因。
曝光人隐私的，等着警察上门吧，尝尝犯罪嫌疑人的滋味！
设计抄袭泥马，你去抄一个去获奖试试，见不得别人优秀的傻逼！
……
萧行刚进311，没想到樊林、孙霄、夏祎一行人也都在。众人看萧行面色沉郁，安慰的话心觉无力，都沉默着微微叹了口气。
樊林：“以前觉得江大的校内网总该是区别于那些乌烟瘴气的外网的，如今看来涵养这东西跟获取知识的多少也没多大关系，人的通性没有变化，只是有没有机会显现出来而已。”
孙霄：“现在怎么办？就任由这帮人随意捏造污蔑吗？”
夏祎：“我和于海学长也想发表些什么，可目前确切的调查结果没有出来，我们发什么都没有说服力，况且如果连记者协会也不经调查不讲证据就随意发表东西，岂不是跟那帮傻逼玩意儿一样了！”
李星汉：“只要我们撑两天，两天之后等原梾回来了，清者自清，到时再扭转局面。”
樊林：“我同意，沉住气！狗吠时越还击越吠的厉害，等拿了打狗棒赶走就是了。”
汪彦辰骂道：“昨晚不知道是我们系哪个王八蛋第一时间把现场照片发给苏亿禾的！”
刘诚：“我私下里偷偷打听了，是周广正，他在追苏亿禾。”
汪彦辰冷哼了一声：“果然物以类聚。”
刘诚：“而且质疑原梾16岁的设计作品实际都是他爷爷设计的的帖子都是他发的。”
李星汉：“原梾除了设计过揽星河，还有3个作品获了青年设计奖，如果不是他爸有案底，他可以不用参加高考就可以来江大的。他的天赋在上次项目中想必大家都看出来了，设计这些作品对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樊林：“小人的嫉妒之心，不必理会。”
孙霄：“今天上午，协会有很多卖出去的原梾画的文创产品都还回来了，要退货。”
樊林：“都退，旧的也给退，我们还不卖了！”
夏祎看着一言不发的萧行，安慰道：“萧行，于海学长分析，对方大概是知道齐均被抓，此次估计是回击，他们有所动作才可以借此机会揪出那帮人，对方如果就此隐匿反而无从下手，你也别太担心了。”
汪彦辰：“我今天一早录了口供，很多同学都能证明原梾那个时间根本没有出过房间。”
萧行盯着脚尖一动不动，突然道：“如果我是对方，得知了我的猎物要去郊区实践课，先引诱彭思齐也去，布置好现场，然后用彭思齐的账号给原梾发信息，或者干脆黑掉彭思齐的手机更容易操作。那通电话或许是仿声器模拟出来的，我在监控中看到原梾出门，没想到他还带了汪彦辰，如果当时原梾去东院，汪彦辰去西院，或许会计划失败。可是就像命中注定似地猎物走进了我的陷阱里，我通过监控看到原梾到前台时，告诉他房间位置，此时切断电源，负责人必定去查看，而我的猎物因为着急救人急匆匆赶到二楼。这期间我溜到前台拿了备用钥匙，206门没有锁，原梾很容易就进去了，我向智能锁发出指令令其自动锁定，让其从里面打不开门。接着我以彭思齐的名义报了警，还是仿声器。派出所执勤民警赶到现场需要10分钟，我在恢复电力前离开现场，随后删除监控资料。
至于206我并没有预定，因为我可以黑进网看到登记入住的名单，还可以轻而易举打开民宿任何一间空房。要完成以上动作，我需要两个人配合完成，一个负责远程操控，一个负责现场。”
萧行推演结束，骂了句：“别让我逮到，草拟玛德，只敢躲在暗处阴人的小人！”
与此同时，程煜和宋青也在警局代入对方做了同样的推理。
赵柏丰问道：“彭思齐的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宋青：“出来了，显示侵犯不是人为，而是类似于情趣玩具之类的东西！”
赵柏丰正拿着伤情鉴定意见书细细翻看，惊讶道：“什么！这案子可以说是我目前办理过最奇怪的案子了。”
程煜：“约彭思齐的人是去年相约去自杀的人，因为之前聊过很长一段时间，比较信任也很想见见就赴约了，跟原梾分开后，对方让他去206，他一进门就被弄晕了，医生检测是羟基丁酸。”
赵柏丰：“彭思齐情绪怎么样？”
程煜：“那孩子很消沉，他说不可能是原梾，他本就喜欢原梾，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而且信息不是他发的，报警电话也不是他打的。”
赵柏丰：“宋青，你去调取后台记录和电话录音，还有调取民宿周边所有大路的监控，我就不信了，路控也能被他入侵删掉！”
宋青：“是，队长！”
赵柏丰：“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要干嘛呀？”
程煜摇摇头：“我代入对方也想不出来。”
赵柏丰：“因为你不是变态！”
晚上萧行去了看守所，他知道见不到人，可就是觉得隔着墙能陪他一会儿也好。他坐在看守所一路之隔的长椅上发呆，很想给程煜去个电话，可程煜在办案况且还得避嫌。
确如程煜所说，他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连暗处的箭从哪射来都不知道，他从未如此无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