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面见
周六一早，311兵荒马乱，四人想着如何着装能正式一点又能看起来成熟一些，试来试去发现稚气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索性便不藏了。最终决定就是简单的白t恤长裤，干净又整齐。
箱子里的沙盘模型怕摔，李星汉跟同学借了小推车，盖了绒布一路围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护着。
远郊的观光列车配了颇有尺度的大幅车窗，沿途景色很美，四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很惬意，好像是去郊游的……
江介的影视基地更像一个汇聚了各朝代标志性街景的超大公园，面见地点在一栋老式红砖建筑里。前台美女把他们领到二层，让他们在休息区稍等一会。四人静悄悄地候着时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
刘诚不停地抖腿，低声道：“靠，有点紧张啊！”
李星汉看着淡定，手心也直冒汗：“就当平时上课和老师交流，自然点，没事。”
刘诚：“课上是我们发问，当然不紧张了。”
汪彦辰给刘诚递了水：“又不是孤军作战，喝口水缓缓。”
原梾此时反而异常平静，小时候他跟着原闳识去各种现场，见过原闳识为了方案据理力争，也见过他面对现实的一些无奈妥协。
有次他问原闳识：“为什么总是在争辩？”
原闳识摸摸他的小脑袋，反问：“觉得难吗？”
原梾点点头：“嗯。”
原闳识拿画图的笔敲了他的脑袋，一派云淡风轻地答道：“真理越辨越明嘛，做设计切莫为了设计而设计，它通常要求你不能有过强的个人表现欲望。所以一定要包容性地听取各方意见，比如有的政府官员或许不懂建筑，但他在大的方向上有你没意识到的长远谋略，还有一些工匠基于经验的建议，你一定要听，而且要听进去才行。基于此做出自然纯粹的建筑创作，接下来你要无比坚定才行，这个过程会有困难、有阻挠，争辩也在所难免，但你一定要对自己的设计充满信心，这样它最终落地才能保持你最初理想设计的纯度。”
原梾似懂非懂，非常诚实地说道：“不理解。”
原闳识笑得更开心了：“不理解没关系，以后就慢慢懂了！”
此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原梾思绪被拉了回来。一行人礼貌道别后，一位戴着眼镜颇文雅随和的中年男人喊他们过去。
办公室很宽敞，透过两扇落地窗可以看到对面的矮建筑爬满了密密的爬山虎。
原梾上前礼貌打招呼：“钟先生，您好，我叫原梾，这是我的同学，刘诚、李星汉、汪彦辰！”
钟翊明扫眼一一瞧了：“你就是原闳识的孙子吧。”
原梾取出图纸在桌面铺开，答道：“是，这是宅园设计图纸，请您先过目。”
钟翊明先取了茶杯喝了口茶，并没有立马去看图纸，道：“我们一开始觉得一群刚上大学的小毛孩，尤其你们现在的小孩对我们古老的东西还能理解多少，所以是非常不愿意的。但你爷爷极力推荐，况且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就同意了。”
原梾礼貌道：“谢谢您给我们展示的机会！”
钟翊明喝完茶，踱步到桌前，令他没想到的是，概念图画的倒让人眼前一亮。他放了茶杯，细细观摩起来。
原梾环顾屋内一圈，墙上挂了几幅水墨写意人物画，书架前一方古朴厚重的书桌上摆了毛笔架和宣纸，一组宽大的玻璃立柜里摆满了各种精美砂壶和瓷器。
宅园概念图线条流畅韵致，用色浅淡。园林设计整体呈现自然之趣，山水林亭坐落自然随意，入眼最先看到的是唯一的高处建了“听风亭”，在原有的小土丘上加了高度。听风亭缓坡而下的石阶与青草相映成趣。有条小山石垒砌成自然曲线的涧溪，沿途的清幽小路栽种了梅花，曲径通幽处设有古朴的茶亭，旁有松石，中间置一琴台。
屋室等建筑群清逸而雅致，不做围墙，翠竹林散漫自然地做了区隔，屋宇连接处有曲廊，弯折尽头通月亮门，门内书房隐于竹林中。庭院内设了类似于双鱼洗的一方小池，池边卧了匹小马，像镇纸石。池水蜿蜒到竹林处水断，设了竹制小拱桥，从拱桥穿过竹林到了后院，此处别有一番天地，没了雅致，有陶渊明编篱种菊的悠然闲适，篱笆内是一畦菜园，有一草庐随意散落其间。
钟翊明看完有种获得了林泉之乐的淳朴自然之心态。
翻过概念图是一张张建筑和园林的手绘设计图，齐整而又细致。
钟翊明看完不吝夸奖道：“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李星汉：“钟先生，我们也做了沙盘模型，可以更直观地感受一下。”
钟翊明走到长桌旁看了一会问道：“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小土丘上要加高建亭，而不是随境造山吗？如果望出去是美景还好，从亭望出去可是别人家的院子！”
原梾解释道：“一是因为此处设亭比园中设亭显园林两倍之大，从园中看亭后有景。二是别人的园子无论何种形态，里面的人与物也皆是景，另一半景是借的。三是如果拍摄有需要可以搭绿幕造出任何想要的景。”
钟翊明终于抛了威严笑起来：“哈哈，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那万一这家主人非常注重私隐，此处设亭不犯了忌讳？”
原梾看他笑了，突然像和原闳识讨论一般放松下来：“那亭处可栽松挡了视线。虽没了景，赏松石也是可以的。《东京梦华录》记载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借景是可以实现的。北宋都城高度繁荣，地价房价堪比今日，虽然主人公赶上徽宗朝，迎来了画师的高光时刻，可宋徽宗没多久就被一锅端了。主人公的俸禄是买不起这么大的地造园的，不过您选的地方也不算太夸张！”
钟翊明哈哈笑道：“有点儿意思。”
刘诚几人不知道原梾戳中了钟翊明的什么笑点，事情发展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刘诚从后悄悄掐了掐原梾的手。
钟翊明乐完，继续指着沙盘问道：“设计篱笆小院的用意是什么？”
原梾淡然道：“原著小说主人公喜欢陶渊明，在未进画院清贫之时就住篱笆小院，故事虽从他已成画院待诏讲起，但他备受失意时会想起他的篱笆小院，如果我是他会作这么一个归心处。而且从设计上看穿过竹林像突然从自然雅致回归了田园之乐，也别有一番意趣。”
钟翊明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整体上看，屋室会不会小了些？”
原梾：“主人公酷爱山水，是爱园之人，靖康之难宗室南迁后，临终时除了忧心国事念的是他的园子，宁屋小而园阔符合他的性格。厅堂屋室实际并不小，因为利用弯折和竹林掩映看着小，身处其间不觉。”
钟翊明：“书里并未写主人公参与造园，可我看你们的设计倒像是主人公是造园之人！”
原梾意识到钟翊明是懂园林的，这么问问题倒和原闳识很相似。他知道答案，他只是想知道你的灵感来源，或者你的理解。
原梾不假思索答道：“古私家园林是文人和工匠的结合，宋代尤其。参照主人公带点禅意的作画风格，他爱的园林必是简朴自然的。现在影视基地这么多几乎涵盖了各个朝代古建筑，最初我们不理解为什么拍部电视剧还要重新造园，搭景岂不更方便些，况且原著并未花大笔墨描写主人公的园子，但它直接反映主人公的性格。理解了主人公，不适合的原因大概是现有的很多园林建筑，匠气太重，而少了自然意趣。”
钟翊明望着原梾，想起了原闳识向他推荐时说过的话：“那孩子你给他一个舞台，他绝对会让你出乎意料的，年纪小不代表理解不深，王希孟画《千里江山图》不也才18岁么。”
钟翊明问道：“你懂书画？”
原梾：“书法不懂，古画粗略懂一点。您墙上挂着的是梁楷的《李白行吟图》和《泼墨仙人图》，另一幅是同样笔法画的《水浒传》人物鲁智深。”
钟翊明突然兴致勃勃地带着人来到鲁智深那幅图前问道：“鲁智深人物像你觉得画得如何？”
原梾细细看了，答道：“以我的理解来看，寥寥数笔画出了鲁智深的粗犷豪放，厉害之处眉目间还传达了鲁达的慈悲。”
原梾转头看了看钟翊明，斟酌一下继续道：“我读原著觉得鲁智深是水浒第一率性可爱之人，他倒霉时还莫名觉得很喜感。如果是我画，我会在他粗犷的外表下着重表现他的憨直可爱。他名鲁达，愚鲁通达，慧根就藏在他的性格中，那么也不用在花笔墨去表现他的慈悲了。”
钟翊明愣了一下，问道：“你现在能画一幅吗？”
“可以。”
几人走到摆了宣纸笔墨的桌旁，原梾略思考了一会后，蘸了墨起笔。钟翊明和刘诚三人像忘了时间，都静静地看着他。
很快，纸上出现了□□花臂上身的糙和尚，没有髭须，是五台山当和尚时期的鲁智深，喝了酒憨笑，像是知道自己喝酒错了。
钟翊明赞赏道：“妙啊，五台山当和尚时期的鲁智深虽然忍不住喝酒，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这也是他区别于其他好汉之处。鲁智深小错有，大错没有，率性而为又极有分寸感。”
“钟先生，水浒人物您也最喜欢鲁智深吗？”
“没错，而且没有之一。”
原梾放了笔，谦逊道：“我小时读水浒喜欢武松，当然也喜欢鲁智深，不知道原因武松更多些。后来受我中学校长的影响，重读时也最喜鲁智深，渐渐不喜欢武松了。同一人物不同时期解读都有不同，两张画无从比较。”
钟翊明笑道：“你知道墙上的画是谁画的吗？”
“不知道。”
“我画的。我没有承认你比我画得更好啊，我更喜欢你的表现手法。”
原梾有点担心自己鲁莽是否惹恼了作者。看他面目未改，又有点放松下来。
钟翊明拿了画细细观摩道：“画送给我如何？”
原梾彻底放心下来：“您不介意我笔拙就好。”
“你们自己觉得你们的设计如何？”
原梾看了看刘诚他们，诚实答道：“我觉得还好，他们觉得挺好”说完又指了指星汉：“他觉得极好！”
钟翊明逐一看了看四人，没想到还带递增：“哈哈，好，挺狂！”
原梾：“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才能狂上一狂，等以后见了天地想狂也狂不起来了。”
钟翊明像见到了极有趣之人，乐得停不下来：“那你猜一下我会采用吗？”
“我猜会。虽然人外有人楼外有楼，失败了我们也受益良多。”
“哈哈，那就保留点悬念，回去等消息吧。”
原梾愣了一下：“啊，不能给个痛快吗？”
“哈哈，不给，当着作者的面批评他的画，算是惩罚。”钟翊明看了看少年意气的四人又道：“开玩笑的，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原梾礼貌道：“谢谢您！”
四人出了楼门后，长舒一口气。
刘诚：“感觉怪怪的，怎么关于设计方面的问题几乎没怎么问。”
汪彦辰：“对啊，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可我看他挺高兴的。”
原梾心情很放松：“钟先生懂园林，而且我估计他挺喜欢，反而不会多问。我们的赢面起码百分之八十以上！”
刘诚兴奋地蹦起来：“真的吗，我靠，不是吧，我们第一次就要成功啦！”
李星汉兴奋地搓了搓手：“不管成功不成功，我特娘的感觉真好啊！”
汪彦辰：“如果入选了，接下来怎么办？”
原梾：“如果入选了，爷爷那边常合作的工匠会过来，接下来就是我们跟着学习了。正好暑假，我们留校好不好”
三人异口同声：“当然好啊！”
原梾也兴奋起来：“击个掌！”
四人响亮地击了个掌，一路开心到又蹦又跳往车站去。原梾想萧行了，无来由地给他发了条信息：今日化身狂人的一天！抱一下。
萧行：再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