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梳头
是陆江。
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色和蓝色相间的飘逸袍子,腰间系一根金色的束带,束带下吊着一个蓝色的流苏玉佩,和他蓝色的宝剑甚是相配。
他素来喜欢穿行动方便、干净利落的深色衣袍,这套绣有暗云纹的大袖广身,衬得他如在世谪仙,朦胧中竟有几分清冷的感觉。
苏溪极满意地弯起了唇角。
亏得她大方,给他买的衣物不寒碜,正好今日派上用场。
若是可以,她真想奔过去弯腰给他行个大礼,说您的配合乃大恩大德,小女子会感激一辈子的!
此刻,苏溪正坐在梳妆台边上,“满目含情”地望着陆江。
演戏正式开始。
她慵懒地斜靠在软椅上,朝他伸出了纤纤玉手,语调婉转且魅惑。
“过来。”
门框处的陆江很明显怔了怔,一瞬间的迟疑后,迈步走到她身后。
苏溪身段婀娜,红色锦缎裹住曼妙的曲线,半透明的红色罗纱遮掩单薄的香肩,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呀,今天怎么这么热?”
明明才四月初,一早一晚还有些微凉,苏溪又穿得单薄,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热,可她偏偏用手当扇子,扇了几下后,身子再往前倾,小手一勾,拉开雕花窗前半掩的珠帘。
东厢房的窗子正对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老槐树下等待的杜麽麽,抬头就能将屋内的情形瞧个彻底。
眼见杜麽麽放下茶盏,好奇地探过来,苏溪勾了勾唇,回首,抬眸望向陆江,视线扫过他手中的玉梳,笑得柔情蜜意。
“谢谢。”
少女甜美地笑着,声音虽柔媚动听,细细分辨,能听出几分微微的颤抖。
陆江没回话,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她披散的墨发,娴熟地梳理。
苏溪透过面前的铜镜,看见身后站着的陆江,那黑色的眼睫毛鸦羽般低垂着,一根一根,掩映在金色的晨辉里。
“我们只是做做样子,要不,我自己梳吧?”
在苏溪看来,像陆江这样的矜贵男子应该不会梳少女髻,他能配合她演一对柔情蜜意的小情人,她就很感激了。
“我会。”
陆江简短地回答。
苏溪笑笑,端正地坐好,任由他摆弄她的头发。
他和她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既没有太远显得生分,也没有太近以至于有肢体接触;梳头就是梳头,他的双手和玉梳,从始至终不曾碰到她的肌肤。
突然,他停下,问她:“怎么回事?”
苏溪一愣,看见铜镜中的陆江正盯着她的后颈瞧,恍然间明白他指的是她后颈上的血疤。
“哦,上次被抓去小春楼的时候弄的,没什么,已经快好了。”
身后的气息沉了下来,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压抑且沉闷。苏溪觉得好冷,还以为是自己穿少了,搓了搓薄纱下的胳膊。
隔了一会儿,陆江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好了。”
陆江往后退一步,收起玉梳。
苏溪摸了摸自个头上高高耸起的男士束发,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陆公子,你觉得合适吗?”
男士束发配女子红纱,怎么看怎么怪异。
陆江神色如常:“你不喜欢?”
苏溪:“!!!”
“喜欢!你手艺这么好,怎么会不喜欢?”苏溪指向他头上一模一样的束发,再指了指自个,“咱俩这样,还挺有夫妻相。”
得嘞,她就不该相信陆江的鬼话。
他会梳的发型,估计只有这一种。
弄完头发,苏溪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口脂,再用指尖沾了沾,轻轻地点在颈项和锁骨的四周。
红色的口脂被渲染开,形成一朵朵妖冶且暧i昧的红梅,肆意地绽放在她白嫩的肌肤上。
苏溪越看越满意,不由多弄了些。
陆江眉头微皱:“够了,我没有那么急i色。”
“我这不是为了体现你的勇猛么?”苏溪笑笑,手上动作不停,“放心,杜麽麽会夸赞你的。”
陆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侧头,不再看她。
“对了,你先在我屋里坐一会儿,等我忽悠完啊,不,等我和杜麽麽聊会天,你再出来。”
苏溪抬了抬下巴,看向不远处的长脚矮桌。
矮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盏透明的纸灯笼、一壶温热的茶水、一盘新鲜的瓜果,还有几本零零散散的书籍。
“你随意些,不用拘束。”
苏溪交代完,侧过身子,冲他甜甜地笑:“好人做到底。来,我牵你过去。”
陆江眸光微暗,片刻的犹豫后,伸出了白净的右手。
苏溪立即攀上他的大掌,借着他的力道从软椅上起身,谁知陆江却不走了,视线停在她娇嫩的小手上。
他的神色颇有些不耐烦:“衣袖。”
“哦,哦,不好意思,”
苏溪调皮地笑笑,抽离他的大掌,覆上他的衣袖。
走到矮桌边,苏溪从几本书籍里面抽出一本泛着墨香的小册子,递给陆江。
“这是沈惜公子尚未外传的诗集,你要是无聊,可以用它打发时间。”
陆江掀了掀眼皮,接过小册子,坐到矮桌旁。
苏溪转身走进院子里。
她亲热地和杜麽麽拥抱,说起晚了,怠慢了杜麽麽;杜麽麽到底是过来人,也不恼,只说小姐长大了,身边有人缠着自然不比当闺女的时候。
杜麽麽又说,老夫人甚是想念小姐,听说小姐来了杭城,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考虑到小姐的顾虑,不忍国公府的人打搅,遂约了后日在城外的一所竹林里见面。
苏溪和杜麽麽客套了一番,在送杜麽麽走之前,又给了杜麽麽一些赏钱。
杜麽麽离开院子的时候,好几次忍不住回头看向东厢房的位置。
寒雪凑近苏溪:“小姐,您这方法能行吗?”
“自然可以,”苏溪笃定道,“杜麽麽是外祖母的心腹,定会将今日所见全部告知外祖母。”
如此一来,外祖母对于她养外室这件事,会深信不疑。至于外祖母会不会断了让她相亲的念头,她可以拿此事搏一搏。
当然,如果陆公子能再配合些,当着外祖母的面再演一番戏,那就更好了。
或许是瞧见杜麽麽已经离开,陆江从东厢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本沈惜公子的诗集。
苏溪小跑至陆江跟前。
“额,陆公子,这本诗集”
她这本诗集是新整理的,尚未外传,故而只能给陆江看看,是万万不能让他带走的。
陆江剑眉微扬:“我要了。”
苏溪:“!!!”
“是这样的,沈惜公子送给我的时候,特别交代过,不能转送给外人。”
“我不是外人。”
神交嘛,她知道!
可这是她近半年来的心血啊,她哪里舍得送人?
考虑到她还有求于眼前的“外室”,她心一横,眼一闭,忍痛割爱。
“其实吧,我就是想找借口送给你,这不是担心你不喜欢么?”
陆江紧了紧手中的小册子,宛若寻到一份至宝,眉宇间难得露出欣赏的神色。
“沈惜公子的诗词,我都喜欢。”
苏溪讪讪地笑,不敢回话。
待到陆江走远了,夏末从角落里窜出来,一把搂住苏溪的肩膀。
“小姐,原来陆公子对您有意诶?您说,他是不是有龙阳之癖啊?”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男子,”苏溪反手在夏末的屁屁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不怀好意上下打量夏末,“但我确定你家小姐喜欢”
“啊啊啊!寒雪,小姐疯了,救我!”
一整个上午,院子里都是三个少女打闹的嬉笑声。
淅淅沥沥的下雨天,苏溪起了个大早,按照约定时间前往城外的竹林小阁。
临行前,寒雪问苏溪要不要给二老准备点礼品,苏溪大吃一惊:“准备啥啊?我们是去讹钱的!得有穷酸样!”
苏溪真没带贺礼,只让寒雪带了两幅她昨日赶出来的字画。
她有心邀请陆江和他一起去,可惜人家窝在房间里下棋,只回了她三个字:“没下完。”
苏溪认为陆江应是不想去,也不愿意勉强他,带着两个丫鬟出门了。
马车行驶到一处僻静的竹林外,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座古朴的阁楼。沿着蜿蜒的木阶,在小厮的带领下,苏溪等人走向阁楼。
江南的天气就这样,三四月份总有下不完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竹叶香,偶尔有几滴雨水从竹叶间飘落,滴在苏溪头顶的油纸伞上。
很快,苏溪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檀香,那是外祖母安神用的。她眉梢染上喜色,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将木阶踩得踏踏作响。
两个丫鬟在后面举着油纸伞,使劲追也追不上。
“外祖母!”
苏溪冲进阁楼,一头扑进老夫人的怀里,也不管自个身上有没有粘上湿润的雨水,可劲地往老夫人怀里蹭。
“你这丫头!还有没有心呢!外祖母不请你,你就不来了么!”
说话的老夫人年过六旬,坐在贵妃榻上,穿着华贵的衣裳、举止富态祥和,虽是满脸皱纹,却也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苏溪吸了吸鼻子:“溪儿有错,认罚。”
苏溪耷拉下眼皮,温顺地匍匐在老夫人的腿边,一副任她打骂的乖巧模样。
“别装了,也就只有你,能哄得我高兴!”老夫人将苏溪拉到身边坐下,“来,外祖母看看,怎地几个月没见,你倒瘦了呢!”
苏溪原地转了几圈,掐了掐自个没有几两肉的小蛮腰:“我好得很呢!外祖母不担心。”
苏溪命寒雪呈上字画。
“溪儿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啥也不缺,就喜欢收集字画,昨日赶了两幅,也不知是否合二老的心意?”
苏溪作的两幅字画,一副是“福寿安康”四个大字,一副是代表吉祥长寿的松鹤图。
老夫人喜笑颜开,沈惜公子的字画是一绝,在宣国享有盛名。
无数倾慕者知晓沈惜是苏国公的亲外孙,两家往来密切,于是踏破了国公府的门槛,只求一副字画。
“好好!下个月是你外祖父的生辰,正好提前挂在厅堂,应个喜庆!”
老夫人拉着苏溪的手说了好长时间的家常,先是数落苏溪的父亲不是个好东西,居然为了独占苏溪,将可爱的女儿当男儿养;接着说京城风沙太大,不及江南的山水养人。
“下回见到你父亲,我非得拿棍子揍一顿才解气!对了,你不是养了个外室么?怎地今日不带出来见见?”
“他不是很喜交际,加上性子内敛,我就没带他出来。”
苏溪环住外祖母的胳膊,故作娇羞,顺着外祖母的意思,说了好多陆江的事,言语间尽是痴恋。
“总之在溪儿的心里,陆公子就是最好的。”
老夫人点了点苏溪的额头,话锋一转:“你这是新鲜!自古有几个外室是真心的?不外乎贪图你的钱财或权力。他的心里若是有你,怎会不愿意同你一道拜会亲人?”
老夫人让苏溪别被外室美i色迷了心智,说玩玩可以,解解闷,千万动不得真心。
“你呀,倘若真有心留下他,只管把人带来,让外祖母亲自给你把过关,我才放心。”
苏溪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就知道,她的外祖母见得多,没这么好哄。
陡然,那个为苏溪领路的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
“老夫人,外面有位俊美的年轻男子求见,说是,说是小姐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