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苹果(3)
小果的胳膊因为经常闲不住忙碌的缘故,其实是有些肌肉的,他抱着徐凭的时候就像抱一件私有的玩具,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
徐凭在弟弟有力的束缚里,一点点卸下内心的顽固,最终他把脑袋轻轻歪在了小果的颈后,抚摸傻子耳朵后面的那一块红红的小鸟胎记。
“小果,哥哥有事情想和你商量。”徐凭还是决定把小果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让弟弟自己选择治疗方案。
傻子的手掌在徐凭的后腰处紧了一紧,还是不肯松开。
“哥哥说,小果就这样听着。”
“好。医生姐姐让我问问小果,愿不愿意快点好起来。”
“当然愿意,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好起来!”
“没有这么容易的。医生姐姐说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徐凭咬了咬下唇,说出后面的这些话让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医生姐姐说,小果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小果恢复正常就要找到藏起来的那一个。要想找到……需要小果配合做电击治疗。”
傻子久违地没做到有问必答,他长久沉默不语,只是用手指在徐凭的腰上打圈儿。
刚开始小果学做饭的时候,和电饭煲的插座较劲了许久,甚至有那么两次手没擦干差点儿触电。后来小果看见毛衣上的静电在黑夜里一闪一闪都会心悸,更遑论徐凭听着都不安的电击治疗。
徐凭摸上了弟弟的后脑,将两个人贴的更紧。
“小果别害怕,不疼的,医生姐姐会给小果打麻药,睡一觉就好了。哥哥答应你,等做完治疗给你买一堆海绵小人,咱们天天吃肯大鸡,还要养小兔子,小果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凭不停地说着,努力想说服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害怕的弟弟接受这么凶险的治疗方案。
他说啊说,说到口干舌燥,语无伦次的时候听见小果叫了自己一声。
“哥哥。”
小果的声音低低的,一半通过空气传进徐凭的耳朵,一半儿通过贴着的皮肉顺着骨头缝传进徐凭心里。
“小果不怕疼,小果愿意的。只要能治好病,小果都愿意。”
太阳落山,屋里暗暗的透不进外面的万家灯火。
徐凭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弟弟哭了。小傻子的脑袋埋在他背后,泪水湿透了徐凭的衣服,在他的后背皮肉上活生生烫出一颗痣。
“好,哥哥知道了。咱们看病。”
……
当天晚上徐凭就给董医生打电话告知了治疗意愿,在医院方面的积极协调下,小果的治疗被优先安排,最快下周就可以开始。
等待治疗的这几天,小果都像一个乖巧的布娃娃一样,不说话却总是粘着徐凭。
徐凭去上班,他就跟在哥哥身后捡易拉罐,踩扁了放进编织袋里。
徐凭去做饭,他就站在哥哥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在升腾的雾气里偷偷湿了眼角。
徐凭去睡觉,他就躺在哥哥身边,只要哥哥允许他就抱着,一抱一整夜。
徐凭发现了小果的异常,可每次问他的时候小果却还是坚持不松口,坚持要治疗,电击也好打针吃药也罢,他势必要把自己变成个正常人才肯罢休。
有几次徐凭半夜梦醒起身,睁开眼看见的是坐在自己身边发呆的弟弟。
他那样正经和安静,恍惚着叫人觉得像换了一个人。
可是小果什么都不肯说,徐凭问,他就只是抢着问回去:“可以抱抱哥哥吗?”
面对弟弟的奇怪言行,徐凭只能把这些都当成是治疗开始前的紧张,询问医生得到无碍的结果后,直接请了几天假,寸步不离地在家里跟着小果。
半夜和弟弟耗到了十二点,徐凭早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后半夜还好好窝在自己身边的小果又消失的无形无踪。
徐凭登时清醒,鞋子都顾不上穿起来就往客厅跑,还没找到人先听到丁零当啷一阵响动——消失的小果出现在阳台上,背着屋里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小果很早就醒来了,除了给哥哥做饭他就在阳台上收拾东西。阳台上堆着的全是他的宝物,易拉罐、饮料瓶、废纸壳子……小果在楼下捡起来装进麻袋里背上楼,零零总总攒了好几个月,眼看就要堆满阳台,挡住小果平常看哥哥的窗户了,他觉得,是时候都卖掉了。
“小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徐凭蹲在弟弟身边,明知故问。小傻子脑子不好,却格外的固执,徐凭不许他翻垃圾桶他就没事到商场的后门转悠,一个两个瓶子装在徐凭给他放水杯的小包里偷偷带回家。
“小果收拾东西,哥哥陪小果去卖废品好不好?”小傻子回答,眼神飘飘忽忽的,总也不在状态。
“当然好,来,哥哥帮你装起来。”
徐凭一口答应下来,光着脚从弟弟手里接过瓶瓶罐罐装进麻袋里。收拾好东西徐凭从一楼房东大妈那里借了辆三轮车,和弟弟两个人上下忙活了三趟才把一阳台的废品都搬到车上去。
没人注意到,傻子出门之前回房间抓了一把什么东西进口袋。
这样一车小果积累下来的宝藏,最后卖了四十四块八毛三,收破烂的老头二一添作五给了四十五,徐凭把厚厚的一叠毛票搁在弟弟手心里,小果抬起头,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微笑。
他一手攥着钱,一手拉着哥哥疯狂地跑起来。沿路车辆轰鸣、树影婆娑、飞鸟啁啾,都没有停下傻子奔跑的脚步。
小果最后把哥哥带到了一家花店门口。花店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人美心善,小果流浪的时候常常到她这里来喝水。
徐凭不明所以,却眼睁睁地看着还沾着汗水的钱被小果用来换了一束清晨的粉玫瑰。
“卖花的姐姐说这种花叫做玛丽亚,它代表着铭记。哥哥,小果想让哥哥永远记得小果。”
小傻子捧着花送到徐凭面前,还未修剪的花枝扎破了他的手指,有鲜红的血渗出来,傻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他只是笑,笑里有强忍的不舍的泪水。
“小果知道,你们都想要一个正常的小果,小果也想要一个正常的小果,可以挣钱,可以养活自己,可以照顾哥哥。哥哥说小果身体里还有一个正常的小果,小果也知道要把他放出来小果才会变好,可是这样,笨蛋小果就要消失了,笨蛋小果不想离开哥哥……可是那个小果才能照顾哥哥,我会和他说对哥哥好,会和他说不要乱捡瓶子,下雨天要去接哥哥下班……”
“这是小果串珠珠攒的钱,是要给哥哥买车车上班用的,还没攒够,让聪明小果给哥哥买吧,”小傻子慌忙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拿东西,纸票和钢镚哗啦啦撒了一地,小傻子又抱着花去捡,捡完了捧在手心里递给徐凭,“笨蛋小果都给哥哥。”
“哥哥,别忘记小果。”
小傻子说着说着,手捧玫瑰和零钱泣不成声。
他这些天的反常都是因为徐凭那些解释不清楚的话语,小果以为病好了,世界上的小果就换了一个人,作为傻子的他也就消失了。
小傻子决定给哥哥买一束花。
花的名字叫玛丽亚,象征着铭记。
徐凭这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弟弟误解,引发了这些时日的反常。他慌忙伸开胳膊去抱小果,零钱又一次撒开,玫瑰花被两人相拥的身躯挤在当中,粉白的花瓣添了些残破的美。
“说什么呢,世界上只有一个小果。怪哥哥,怪哥哥没有把话说清楚,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是一种比喻,哥哥说错了,小果只是丢了一些东西,就算找回来还是现在的小果。”
“小果不想看病就不看,哥哥喜欢笨蛋小果,小果什么样子哥哥都喜欢。”
“全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小果了。”
徐凭任由弟弟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小果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舍得用自己的消失来换一个正常的可以照顾哥哥的小果。
他傻,又傻的真挚可爱。
傻子吸吸鼻子,红着眼角抽噎着问:“小果真的不会消失吗?”
“不会,看好病以后小果只会变聪明,那时候的小果可以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徐凭解释,却趁机把一些难言的情绪从眼角憋回心里去,努力不在弟弟面前流露。
小傻子听了竟然直接从徐凭身上起来,急哄哄道:“小果是哥哥的男朋友,小果和哥哥结婚!”
傻子还记得徐凭哄他的话。
徐凭又一次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解释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这件事,他只是沉默着微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等小果看好了病,那时候他会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就不会总是粘着自己,也不会想荒唐的和哥哥结婚的事情了。
徐凭轻轻地笑,把话题转换到别处:“小果不会消失,哥哥也不会忘记小果。”
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侧目,徐凭不好意思地松开小果,自然而然看见了那束名叫玛丽亚的玫瑰花。
“谢谢小果的玫瑰花,哥哥很喜欢。”
他接过了小果手里已经被□□的不成样子的玫瑰,转身走进店里,请老板帮自己修剪的干干净净。徐凭用弟弟串珠珠的钱买了很多向日葵让小果一路抱回家,金黄色与粉白色的花海在两人的怀中轰轰烈烈地盛开着。
徐凭把玫瑰花插进干净的塑料瓶摆在客厅里,却把向日葵一枝一枝地拆开放在门口、厨房和卧室,电视机、餐桌和床单上。
阳光应该到处都在,花儿应该到处盛开。
徐凭和小果,应该有个差不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