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南荒之异(1)
雾蒙蒙的夜晚,一个身着宽大袖襦,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怪异地走在青石板街上,也不知她是受伤还是怎么,行为举止别扭僵硬,仿佛是个提线木偶一般。
郑哲奇怪道:“不是说丽州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马翰走上前高声喝道:“那妇人!你过来,本将有话问你。”
那女子听到马翰的声音,许是看见他们人多,只走了两步便不再动弹。
郑哲笑道:“小娘子怕羞呢,将军你过去问吧,要是好看回来跟我们说说。”
马翰懒得理他,径直往那女子走去,“你莫怕,我们是朝都的官兵,孔少君派我们来这里打探情况。”
待他走近,才见那女子面色灰脏,似有血迹,半边脸隐在乱蓬的头发中,看不真切,她那两只黑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马翰,哪里是什么怕羞的模样?
马翰被她瞧得心里怵极了,只觉得这女子怪异,只想早点问话早点走,于是又道:“你可是丽州人氏?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女子见他问话,又朝他走近了两步,两只手臂也以极不正常的姿势举了起来。
马翰被她唬了一跳,几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可想着被后面的下属看见不免丢人,于是站定怒道:“老实回话,再上前一步对你不客气!”
远处的郑哲看到,对众将笑说:“哟,要投怀送抱了,南境真不愧是民风开化之地。”
这边厢还在调笑,那边厢马翰已经被这女子给整得浑身发毛。
只见那女子忽然放快了步伐速度,大踏步就要扑上来撕咬他,马翰吓了一跳,手起刀落便将那女子砍翻在地。
郑哲等人看见,笑容还僵在脸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个个张着嘴巴愣在原地。
马翰扭头朝他们疾步走来:“这城中不对!”
郑哲跟众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忽然指向马翰身后道:“将军,那女子不见了!”
马翰冷汗直飚,回头一看,方才砍倒在地的女子哪里还有人影?难不成这丽州真成了吞吃人的鬼城?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群将士大喝着跑了回来。
马翰带着郑哲等人慌忙赶到城门,便见是先前被派去城中搜寻的人,三支队伍,只有一支跑了回来。
为首的副将邢羽喘着粗气道:“往城西的人全不见了踪影,我们去寻时听见城南有动静,可人刚赶到只见地上一片血迹,人也不知所踪。为防有诈,我们只得先行赶了回来。”
马翰道:“我们方才遇见一个行为举止十分怪异的女子,一刀下去,明明人已倒下,再回头时却又不见踪影。”
话音刚落,就见郑哲面色唰得惨白,他双唇哆嗦指着城墙上面:“那……那个女子……”
众人回头,果然又见方才被马翰砍倒的妇人,此刻竟双臂朝上挂在城头,只不知是如何被吊上去的。此刻迎着寒风正在上面一飘一荡,别提多瘆人。
手底下更有小将哭了起来:“鬼城,丽州是鬼城,那女子一定是女鬼!”
马翰被这阴风刮了个透心凉,他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道:“撤兵!统统撤下城楼!”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跑的爬的,还有直接滚下来的,个个装鞍御马。
马翰再不敢耽误,粗略点了兵,便带着余下的七百人往城外奔去,刚奔至第二道城门,迎面又冲出来一个女子,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马翰举刀要杀,却听她失声尖叫:“我是活人!”
马翰当下反应迅速收了手,鞭子一扬将她卷上马背,一行人再不耽误,连夜就奔回了邯山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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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争执,云梨已有许久不曾同韩星年说话。
韩星年是一如往常,也不怕热脸挨凉,天天往云梨身边凑,奈何云梨一直把他当透明人,理也不理。
朝都地处东南,虽不比北方逢冬下雪,可冬季也是寒冷。
云梨穿着豆绿色挑线长裙,外罩一件兔绒滚边青色褂子,肤若凝脂砌玉,眉黛如烟,俏生生立在廊下。
瞧着那一树枯枝在寒风的侵袭下抖抖簌簌落下一地黄叶,又没有白雪覆盖,看得人心里发闷。
韩星年轻手轻脚走近她身侧,云梨知道他来,仍旧不理,只是望着庭院的景致发呆。
韩星年叹了声气,从背后抱住她,贴在她耳侧喃喃道:“不置气了好不好?”
她不说话,韩星年也不曾放开,云梨被他拥在怀中站了许久,过了好半晌才道:“我没生气了。”
韩星年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放开她,眉眼含笑道:“我来时见行宫的湖里有几只鸭子,在水里扑腾得正欢,我看着十分有趣,你也憋闷了一个月,我们去看看可好?”
云梨望着他的眼睛,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韩星年便知道她是不反感的,于是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来到湖边,排排枯柳挂着霜临在水边,几只羽毛艳丽的“鸭子”正在交颈凫水。
云梨见了,皱眉道:“这哪是鸭子,那是鸳鸯。”
“哦——鸳鸯呀。”
听他这样说,云梨便知道又被他算计,回头朝他肩上打了一拳。
韩星年握住她的手笑:“那你知不知道鸳鸯习性和象征?”
云梨不乐意回答,便又回头望着湖面不说话。
韩星年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圈在怀中,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过了,待这天下太平了,我就跟你一起归隐,我们也去海外,就像这两只鸳鸯一样,自由自在,遨游天地。”
云梨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只是不敢置信的反问:“你是认真的?你愿意为了我不要这天下?”
韩星年点头:“认真的,我只想问你,如果天下太平,如果我还有命,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云梨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有人在不远处笑:“韩少君和云姑娘好雅兴。”
两人回头,见方仕然抱着韦洲月立在五步之外,身后沈临佑一行人正往他们这里走来。
显然,沈临佑是一早就看到他们两人的。
韦洲月看到云梨,面颊上漾起两个酒窝浅浅笑着:“云姨!”
难为这个小娃娃还记得自己,云梨也朝她展颜欢笑:“云儿,你又长高了不少。”
韦洲月挣扎着从方仕然怀里跳了下来朝云梨跑去,见云梨的手还被韩星年牵着,一时有些怔怔,便只好咬着手指看着两人。
云梨甩开了韩星年的手,将云儿的小手牵握在掌心,软软嫩嫩,让人爱不释手。
韩星年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忿忿不平地怒瞪过去,云梨失笑:“跟一个孩子也拈酸吃醋的?”
云梨有意不去搭理沈临佑,这话说出来也是明显与他亲近,韩星年心里这才好受了几分,释然笑道:“你要是这么喜欢孩子,咱们以后也能有。”
云梨被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再一次噎住,瞪着眼睛瞧他,韩星年这话说的暧昧不明,方仕然等人装作没听见,沈临佑的脸色却阴沉可怕。
偏偏韩星年还装作不懂,凑上前朝他作礼道:“听闻沈少君的宠妾又为你添了个小公子,恭喜恭喜。”
沈临佑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韩星年倏而叹道:“算起来沈少君都有三个儿子了,我却还是香火无继,也难为族中之人为我操心。不知沈少君是如何做到江山美人皆在手中的,有没有什么诀窍也好让我取取经?”
沈临佑听完面色更加不好,韦震也有些不悦,粗声粗气道:“韩少君这么想要子嗣,多纳几房妾室便是了。”
“诶——”韩星年摆摆手:“我有梨娘就已足够,哪还有功夫肖想其他?看来是不能跟沈少君一般享齐人之福了。”
沈临佑被他冷嘲热讽了一通,面上仍是不辨喜怒。
云梨明白,当他极度愤怒和难过的时候,就会偏偏做出这副样子,任谁也不能看透他的心中所想。
韩星年自己发泄舒服了,见沈临佑没多大反应,甚觉无趣,又看了会云梨与韦洲月玩乐,瞧那韦洲月长得粉雕玉琢,额间还一颗眉心痣,笑起来梨涡泛泛,煞是可爱。
他忍不住往她们身边走了两步,恰好听见韦洲月在磕磕绊绊说话:“云姨,娘让你来看我们,你怎么不来呀?”
云梨蹲在她旁边看她玩石子,沉默了一会道:“云姨不得空,去不了。”
韦洲月抬头偷望了一眼韩星年,怯生生道:“云姨骗人,你刚刚还和这个叔叔看鸭子。”
韩星年看着云梨窘迫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倒要看她怎么圆。
云梨轻咳了两声,回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促狭道:“那你去与韩叔叔说,只要他愿意,我便找时间去看你们。”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把事都揽到他这里了,韩星年瞪圆了眼,就见韦洲月立刻仰头望着他道:“韩叔叔,你有没有空呀,带云姨去我们那里做客吧,我们那里种了好多梨树呢,现在开花可漂亮啦。”
云梨听后,神色黯淡,沉默不语。
韩星年道:“等我回了阳鹿城,我让全城都开满梨花。那时候你再来观赏,好不好?”
韦洲月毕竟是小孩子,三两句就被他带偏,立刻拍着手说好。
云梨拿眼睃他:“幼稚。”
韩星年将她从地上捞起,揽着她的腰肢道:“这天下就你说我幼稚,还有谁敢这么说我?”
云梨对他这般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方仕然他们还在,何况沈临佑也在旁边,她心中不安,却也不敢扭动,只得凑到他耳边问:“该消气了吧?”
韩星年见她乖觉,这才松开了她的身子,但依旧牢牢牵着她的手:“马翰今儿该回城了,我们去看看。”
想起上回偷听壁角,云梨还心有余悸。
韩星年明白她心中所想,眼中闪过一丝愧色道:“放心,这回光明正大地听,不怕。”
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沈临佑冷声道:“我们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