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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浮云别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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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

    宁州港内星野空明,寂雪无声。

    井睿在屋外照常守夜,见陈娴端了汤盅过来,迎上前打着招呼:“娴姐。”

    陈娴见里面烛火昼亮,问:“主君还未歇下?”

    井睿打着哈欠摇头:“都在灯下熬了好几个晚上了,谷梁氏各个部落都不是省油的灯,主君现下是无计可施了。”

    当年沈临佑重回宁州港,南下目标只能搁浅。方仕然便建议他先暂缓从前计划,将目光放至以北地区的谷梁氏。

    谷梁氏虽地处偏远,地广人稀,但族群个个骁勇善战,不得不防,只有一举拿下谷梁氏,北方才算是真正的无后顾之忧。

    谁知谷梁氏空前团结,这一年里沈临佑软硬兼施就是不能逐一击破。

    陈娴走进室内,将汤盅放至他身前的桌案上,俯身道:“主君,喝完参汤,歇会再看。”

    沈临佑双眼都熬红了,此时冷不防看见她,竟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神也变得炽热,可他忽而又望见院外的一树梨白,眼中的炽热如遇冬霜,渐渐地冷却下来。

    陈娴装作不懂,将他手中的书册放至一旁,掀开盖子,将勺子放进汤盅搅动几番,吹散了热气递与沈临佑,“可要我喂?”

    沈临佑回过神望着她淡笑:“这几日冷落你了?”

    陈娴脸微红,眼波流转,柔情尽现,“再忙也得顾着自个儿,我先走了。”

    沈临佑放下汤盅叫住她:“今日不必回去了,就在府里过夜。”

    这是他第一次留她在这里过夜。

    陈娴双肩微颤,低头应是。

    每个清晨,陈娴都如常起的比沈临佑早,这日是她留在府里的第一天,起床后便替他额外准备了漱洗用具,沈临佑起来看见,神色黯淡,表情有些不好。

    井睿进来瞧见,忙接过她手中的漱洗用具笑道:“这些都是属下的活,不牢娴姐费心,主君爱吃你做的米糕,您先去厨房瞧瞧。”

    陈娴不明所以,但她是桂音楼昔日的头牌清倌,哪怕再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总算也知道这是井睿在给她台阶下,于是她又看了眼沈临佑,方行礼告退。

    井睿伺候他漱洗,边道:“方先生在外求见。”

    沈临佑摇头:“这半年来日夜想了无数良策皆无计可施,谷梁氏地处偏远,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加入纷争,劝不动就罢了。我已做了所有该做的,方先生心中有数。”

    井睿还待要说,沈临佑道:“明日就要启程南下,今日我想一个人待会。”

    井睿望着院中梨树,不敢多言,只好应声退下。

    ·

    西南有一小镇,名曰松吴镇,北毗焦冶郡,南临平川府,夹在两个郡城之间,人们在此耕作劳息,往来贸易,竟也形成了独有的欣荣之象。

    老酒馆内,店家忙得脚不沾地,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杖上悬着酒壶,此刻站在店内还不肯走。

    店主梁池出来看见,无奈道:“澄老,果真没酒了,若还想喝,也得等梨娘将酒酿出来才行。”

    澄老道:“我知道你没酒,我来问梨娘讨个酿酒的方。”

    梁池赔笑:“您这不是断我财路吗?”

    澄老不以为然:“我管梨娘要酒方干你何事?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圈着她,还不许她到别处做工吗?”

    梁池吵不赢他,更不敢跟他动怒。

    云梨这时出来,看见澄老笑道:“澄老今儿怎么有空出来?”

    澄老看着她笑眯眯道:“今儿山上没雪,我便下来走走。”

    说来也怪,单论他们这个地理位置,常年也不曾下雪,可澄老居住的山崖却偏偏连年飞雪不断,每逢冬季,雪厚寸步难行。

    好在松吴镇连年风调雨顺,也无战事灾祸。镇上的人挂念着山上独居的澄老,每年冬天隔上七日便有人自发上山给澄老送衣被食物,家有富余,自然不能单苦一人。

    镇上百姓淳朴良善,给澄老送东西也成了每年不变的传统。

    云梨所住的地方与澄老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脚,此时她活计做完,拿过一旁的披衣搭在身上,对澄老道:“正巧我下工,便与澄老一路吧。”

    梁池想额外嘱咐云梨两句,但见澄老在一旁对他吹胡子瞪眼,便也只好苦笑作罢。

    此时街上灯火通明,只有两旁商铺林立,天寒地冻的也没几个人出来摆摊。

    云梨挎着竹篮,一面走着一面跟澄老闲聊:“您老腿脚不便,需要什么告诉我们一声也就送上去了,何必又亲自跑来?”

    澄老搓着手笑道:“我下山做什么,梨娘还能不知道吗,你就将那酒方告诉我罢!”

    云梨双颊微红,笑道:“不是云梨不肯说,而是……”

    “而是什么?”澄老吹着胡子道:“你要是怕梁掌柜,我这便与他再说理去!”

    云梨忙拉住他,苦笑道:“不怕澄老笑话,云梨……不识字,所以并不是云梨不肯说,而是我有心无力。”

    澄老道:“这有何难?你说我写便是。”

    说着就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杆细毫笔来,放在口中嗦了两下,欢喜雀跃道:“你说吧,我写!”

    云梨掩嘴而笑,便不再拘泥,一字字道来,她说一句,澄老便跟着写一句,“梨花、入冬草、伏鸢花……”

    “伏鸢花是什么?”

    “就是一种红白相间的野花,花蕊为红,瓣如薄翅。”

    “哦哦,那继续,还有什么?”

    “雪后山泉、霜絮皮……”

    “双叙皮又是什么?”

    “这个……就是入冬后的梨树上起的第一层霜皮。”

    “哦——哪个絮?”

    “呃……”

    “没事,我回去翻找古籍,你继续。”

    “最后便是柏灵花。”

    “百灵花又是什么?哪个百哪个灵?”

    见云梨又涨红了脸,澄老无计可施,丢了毫笔道:“哎哟我的好梨娘啊,不学文化可使不得,等来年雪化,我亲自教你认字。”

    想起从前不肯学字是因为处境特殊,如今没了那份压迫,为何不学?于是云梨笑应道:“那便与澄老说好了,您可别嫌徒弟笨。”

    “不嫌不嫌,我还指着你认好字将那酒方写予我呢。明日我先托人将字帖带给你,你春节在家,无事便翻来看看,来年也学得快些。”

    云梨乖巧应下,走到小筑前,云梨忙道:“澄老慢走,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跑进小院,将备的新年酒拿了一坛送予澄老。

    “这是新启的一批梨花白,只有三坛,澄老回去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好喝,便当做云梨赠予先生的束脩了。”

    澄老仅凭嗅觉便知是好酒,接过酒坛笑眯眯去了,这一趟也算是没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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