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流浪汉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流浪汉的。
他本名为李智道，据他那个早死的妈说，这个名字是有特殊含义的。
但是名字也不过只是个名字罢了，并没有让他踏上一条充满智慧的道路。
因为妈死得早，他家老头更不是什么养孩子的料。
网上说的都不知道孩子上几年级的父亲，就是他家老头。
老头喜欢喝酒，每天都会在家醉醺醺的，李智道长这么大没吃过他老子给他做的饭。
李智道就这样度过他的小学，初中，然后到了管理严格的高中后，就辍学在家不念了。
“老头，给我拿200块钱，牛子过生日吃烤肉自助，他们都到了。”
“滚，没钱。”
“切，我自己拿。”
“逆子！”
家里蹲的日子必然伴随着争吵，老头每天念叨着楼下那个修车店招学徒，而李智道当时还相当年轻。
修车？
那多丢面子！
终于在某天，李智道在外鬼混一晚上回家时，听到了邻居对老头说的话，
“你家那大小伙子多好，多着家啊，不像我家那个天天不知道飞哪去出差，一年半个月都见不着。”
他老子听着邻居大妈的念叨，丝毫没有对李智道时的火爆气焰，唯唯诺诺地像是一个受欺负的小老头。
“你也真是会养儿子啊，瞅你儿子都有活力，每天晚上那个叫什么，什么pop唱得不也不错吗。”
“哈哈，他就是瞎唱……”
大妈话风一转，打断了老头的话，说，
“不过这样一直辍学在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吧，虽说我家的那家伙不着家，但好歹每个月能给我打回来这个数！”
只见邻居伸出五指，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老头和他的心上。
邻居大妈还在继续说，“虽说五千也不多，但是好歹养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到头了……”
李智道再也忍不了，他对着邻居大妈生气地大喊，
“你像个八婆知不知道，别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也别显摆你那儿子，你当我不知道他早就结婚了，就是不回来看你！”
“李智道！”
老头一脚踢在了他腿上，李智道红着眼睛瞪着他，说，
“你踢我干什么,我说错哪了！”
老头打开门，恶狠狠地盯着李智道，伸出手死命地拽着他。
“快进去！”
“真抱歉啊，孩子，孩子小不懂事，我给你赔罪。”
三分钟后，屋内。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就这样寂静了下来。
最终，李智道还是没忍住。
“你平常和我不是挺能吗，咋面对那八婆就不说话了，她那哪是说我，那不是指着你鼻子骂你啥也不是吗！”
老头沉默着，没说话。
“不是，你说句话啊！”
“你让我说什么？”
老头眼睛红了，眼泪聚在眼眶，他忍着，但还是有些漏网之鱼。
他记忆里从没掉过眼泪的老头，哭了。
“我能说什么，她哪一点说得不对，你不是家里蹲吗，我的教育不失败吗，我的人生不失败吗！”
“你还要我说什么！”
老头吼出最后那句，就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般，他再次沉寂下来。
不过这次，他们父子俩谁也没有再说话。
李智道耳中突发一阵耳鸣，他现在甚至什么都听不到。
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她哪一点说得不对！】
……
李智道渐渐不再联系那些狐朋狗友了，他忍着羞耻心去了楼下的修车铺。
那的老师傅看见他过来，笑着调侃道，
“呦，舍得来了？”
“要不是和李老头这几十年酒的交情，你早都哪凉快哪待着了。”
李智道尴尬一笑，只能点点头。
就这样，他的修车工学徒生涯开始了。
第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两千块。
但是李智道开心地请他爸去吃了一次自助烤肉。
虽说之前和狐朋狗友常去，但没有一次是让他吃得这么气息通顺的。
他老子还没喝太多酒，竟有了些醉意。
他平常可是三瓶啤的加一杯白的都不会醉！
“对不起……”
李智道没听清老头说什么，声音有些太小了。
他问，“你说啥？”
老头笑着摇摇头，指着盘里的羊肉直说，“吃肉。”
李智道没多想。
就这样，第二个月的工资也到账了。
秋去春来，李智道现在不用管他老子要钱了，他们之间的氛围也不那么剑拔弩张，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
老头还是隔三差五喝得醉醺醺，但是李智道学会帮他盖条毯子。
他最近忽然意识到，不管怎么说，这老头真真正正地养了他这么多年。
慢慢地，一年年过去，李智道手中也攥着点钱，但在花出去时，脑海中总会涌出他爸的那句【哪点不对？】。
就这样，他竟意外地攒下了十几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终于，老头脑袋上长出了白头发，他要真正变成老头了。
时间是这么无形又恐怖，年少时的坏习惯一股脑地全找上了老头，疾病不会管家中到底有没有钱，也更不会有一丝慈悲之心。
高血压，腰疼，心脏病，腿疼……
在一次晕倒后，老头彻底卧床不起了。
李智道骂骂咧咧地帮他翻身，擦身体，处理排泄物等等一系列事情。
老头这些年就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存款更是一分没有。
虽说有【久病面前无孝子】这么句话，但其实李智道还挺乐在其中的。
他的存款全都投进了医院，给已经退休的修车师傅告了假，收拾起行囊陪着他的老父亲住起了院。
这让他有一种正在回报的快感。
见惯了生老病死，家长里短的医生真诚地夸赞了他的孝心，小护士们对他也和善可亲。
而酒鬼父亲，脾气也不再像年轻时火爆。
在病床上，他们父子俩甚至聊起了天。
天知道聊天这种词放在他老子身上是多么的违和。
“你爸我这一生对不起你妈，临死才发现，其实真正对不起的，是你啊。”
“说什么瞎话，什么临死，老头我跟你说，有个小护士好像对你儿子有意思，你还得等着抱孙子呢。”
“呵呵，你就糊弄你老子，人家护士能看上你个破修车的？”
“你别不信。”
“哈哈，行，我等着抱孙子啊。”
李智道笑着看着病床上的老头，他已经不剩几根头发了，身体也瘦得可怜。
他那双骨瘦嶙峋的手握住了李智道的手，恍惚之间，他想起了年少时老头打向他的巴掌。
哈哈，现在想起来，竟是一丝怨恨都没了。
“儿子，对不起。”
说完这句，老头晕倒了。
“医生！”
……
父亲死了。
在李智道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没叫过老头父亲。
因为他一点也不像故事里歌颂的父爱，他不会把最好的留给他吃，还一点也不和蔼可亲，动不动就巴掌伺候。
书中有篇叫“妈妈爱吃鱼头”的课文。
可惜，家里从没为他做过鱼。
但是老头会不管对方是和他儿子同年龄的小屁孩，不顾脸面地去和他们对打，然后打完小的就引来了大的。
最后以赔钱收尾。
哈哈，李智道有些想笑，其实是以揍他一顿为收尾才对。
因为是他向老头哭诉说那几个臭小子欺负他。
虽说是为了让他少揍他一顿撒的谎就是了。
父亲走时，李智道没哭。
他没有实感，好像那个小老头还会在家里火气十足地等着他，然后他们再小吵一架。
但是等他处理完丧事后，回到家后看着冷清的房间，一股直冲心头的刺痛让他忽然倒地。
没了。
没有了。
那个应该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涌出眼眶，李智道像小时候一样大哭。
他多想会有一个男人举起巴掌对他吼。
吼什么来着？
对了，他想起来了。
“哭什么哭，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
之前和父亲说的小护士自然是没有的。
也是，没人会看上一个修车的是吧。
他也看不上，他一点也不喜欢修车。
现在的他，在这世上孤独一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他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蹉跎几年，他继续修车，也从当年的学习工变成老师傅了，省吃俭用，存款从零变成了几十万。
他也在门外贴了招收学徒的纸张，就等着把这间小破店传下去，然后他就去开个超市，再娶个老婆生个小孩。
他一定会对他们娘俩特别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