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残酷的过往
将头一扭，汉子硬着头皮开口：“三叔，我知道要冷静，但那丢的可是粮食，那是粮食，是能让人活着的东西。”
饶是平时自诩男子汉，男人此刻也忍不住眼眶发涩，浑浊的泪水逐渐沾湿眼珠。
“我家小六，我家小六就是因为生下来没有吃的，她娘没有奶，被活活饿死了，那可是我唯一的闺女啊。”
“她饿的哇哇大哭，我想给她煮个米粥都做不到，只有剩下来的猪糠和扒下来的树皮，可那玩意她咽不下去，她那么小一点，胳膊还没我两个手指头粗，她咽不下去啊！”
语无伦次的诉说着深埋于心底的伤痛，男人的情绪逐渐崩溃。
要不是怀里还抱着自家小孙子，他真想抱头大哭一场。
可就是这样，他高大的身子也忍不住佝偻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在无边的火色中滴落在地，晕染出一片片痕迹。
谁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三叔眼睛耷拉了下来，显然也被男人带到了那个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时代。
伤痛谁都有，他没了女儿，他又何尝不是没了最爱的小孙子呢？
那可是他最小的孙子，小小的一点，抱在怀里就会朝他呵呵的笑，又乖又软，他拼尽全力也只让他多活了两个月。
他宁愿当时饿死的是他这个糟老头子，可老天爷，他不开眼呢！
不止他们两家，那两年被饿死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又以孩子和老人居多。
不是娃们不孝顺，不知道爱护孩子，实在是能入嘴的东西他们都嚼不烂，就这么生生的卡在肚子里，果腹是真的，可这些东西不养人啊！
抛开这个不谈，饥荒下人的身体是真弱，动不动就生病的大有人在，大人们熬熬可能就过去了，可那些娃娃和老家伙根本就没有熬的机会就早早的去了。
紧闭双眸遮盖住眼底的绝望和悲伤，三叔语气缓慢的开口。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甚至比你更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可怎么办呢，人活一辈子，需要关心在意的事太多了，吃饱很重要，可如果给你吃不完的粮食让你孑然一身的活着，你会愿意吗？”
三叔说完这句话身子就软了下去，本就弯曲的脊梁越发向下，整个人像失去了精气神，摇摇欲坠。
那是被苦难的生活一点点压弯的铮铮铁骨！
怀里抱着自己小孙子软软的小身子，汉子惭愧的低下了头。
他知道还是自己太急躁了，从他懂事起三叔就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要冷静。
可没办法，他改了一辈子也没改过来，这辈子已经就这样了。
说到这里，男人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三叔说的他不是听不进去，可丢粮的恐慌让他不愿意去想这些问题。
冷静什么的，等他死了自然就静下来了。
到底不愿意再惹年纪大的三叔伤心，汉子想了想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
将头埋在小孙子软软的身体里，男人瓮声瓮气的开口：“我知道了，三叔，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守着这里的。”
说完随便找了个地方直接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小孙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陈年旧事。
那是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经历过的苦难，他希望他不会有机会过这样的日子，却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告诉他如何在这种苦难中坚持活下去。
哪怕他只会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无辜的看向自己。
这样的一幕在这个不算大的麦场里到处都是，哪怕只是丢了几袋麦子，哪怕剩余的还有很多，人们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恐慌，乃至绝望。
不停转悠在人群中，林晗弋大概懂了为什么家里的老人总喜欢讲以前的故事。
在他们看来那是无意义的呻吟，或者说是令人窒息的苦闷和枷锁。
于他们却是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苦痛和磨难。
为什么要怀念呢？
因为哪怕是把现在的富足匀百分之一，他们也不至于痛失所爱。
都说要朝前看，可如果往事斑驳的记忆中掺杂了黑白色调，谁又能轻而易举的说忘就忘呢？
朝前看的真正意义是忆苦思甜，而不是彻底遗忘。
时间一点点溜走，有调皮的水雾渐渐凝结，却不是落在叶子上成型，而是调皮的钻入人们的发间，衣襟，沾湿了衣裳，打湿了双鬓
火把渐渐失去了支持它燃烧的源头，一点点暗了下去，天空重新被黑暗笼罩，被惊扰的星星在黑暗的保护下慢慢跳了出来。
人群中的孩子大多已经支撑不住，趴在大人的怀里安心的睡了过去，只有成人的世界，被悲苦和恐慌缠绕，毫无睡意。
林芷溪也熬不住了，那件事离她太远，她虽然隐约能明白大人们忧虑，可到底不能切实体会。
林晗弋从原主的记忆中勉强得到了一些共情，这会儿正在艰难支撑着，但农场真的给了她莫大的底气，她也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
“回来了，回来了，村长他们回来了。”
就在林晗弋准备放弃挣扎去梦周公的时候，脑海里突然炸起一声大喝，吓得她一个激灵，意识瞬间就清醒了大半。
人群他们还隔的很远，并不能清楚的看到人影，只有一束束亮眼的火把在黑夜里开出花来。
“张大山，通知所有人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把你们手头能拿到的东西都给我举起来？”
张大山就是刚刚的那个汉子，他举着手中刚刚被点燃的火把，疑惑的看向三叔。
“三叔，这是干啥，这是村长带着大树他们回来了啊！”
三叔握紧了手中的铁锹，恨铁不成钢道：“你看清那是村长了吗？你能确定那一定就是村长吗？万一不是咋整，我们这里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僵硬的转了转脖子，张大山本就大的眼睛被睁的更开，难以置信的看向三叔。
“三，三叔，这是啥意思？这大晚上的不是村长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能有的人多了，别忘了我们身后的东西是什么？”
三叔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逐渐走近的人群，往日绝望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