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口难言
沈炎拧着脖颈看清来人是谁,又叹着气回过头来,无语道:“这位姑娘,你就是想扮鬼吓唬人,也选个半夜再来吧!”
来人正是那位之前在炽毒之地见过的魔教大祭司的侍女,雪赢。
“其实我半夜就来了,但你们不在,我就在旁边的树上睡了一觉。”雪赢兴致颇好地继续倒挂在窗栏上荡着秋千,对着床上二人笑嘻嘻道,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所以,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沈炎懒得理她,只收回手,将小玉小心地放在靠近床沿的枕边,然后从孟辰身下撑起身子靠在床边,调整了一个能让孟辰睡得更舒服的姿势,方才又把小玉抱回怀中。
雪赢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举动,又接着好奇地问道:“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沈炎无奈地翻了翻眼皮:“好好一个魔教大祭司的侍女,不学着怎么服侍主人,净学些人界花边秘闻,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东西……罢了,你这样挂着也不方便说话,先进来吧,正好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雪赢便哼了一哼,顺势将自己甩进屋来,一个华丽的半空转身落地后,优雅地倚进了一旁的椅榻中。
她此时不再身着之前的繁复宫装,而是换了一身素净的淡紫色轻纱广袖束腰长裙,去了那些零零碎碎的挂饰,使得身材高挑的她看上去多了一份轻灵飘逸。面上也不似之前浓妆艳抹,妆容变得清雅秀气,衬得那张本就平平无奇的脸更加寡淡。就只这发髻,虽换了个垂髻,仍旧是凤钗珠花插满头,仿佛唯有这个是她绝对不可退让的底线。
她在椅榻中摆出个慵懒闲适的模样,寡淡的脸上表情高傲,像是愿意跟沈炎说话都是一种珍贵的施舍:“说罢,有什么事问我?”
沈炎便问道:“不知雪赢姑娘来找我们做什么?”
他虽察觉雪赢态度比之前在赤霞山时要友好了许多,心下十分诧异,但又想到既然人家已经转变态度愿意示好,自己也就不便再提旧话,便特意绕过这疑惑直接问话。可谁知本意虽好,奈何对方并不是能以常理来推测之人。
他不知自己确实避过了一个麻烦,然而一脚踩进了另一个坑中。
雪赢一听这话,顿时像想起什么东西来,面带微笑的脸霎时黑如锅底,一下从椅榻上跳起来,站在床榻前指着沈炎鼻子怒道:“好哇!你要不说,我倒差点忘记了!”
“嘘!”沈炎忙出声示意女子小声些。他偏头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孟辰,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方才放下心,又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雪赢。
“老实坦白!”雪赢才不管这些,依旧怒气冲冲厉声道,“赤霞山花田里的魔花是不是你偷的!”
沈炎努力从这几天的兵荒马乱里搜索一番,总算扒拉出还有这档子事,立刻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低声保证道:“我敢对天道发誓,绝对不是我偷的!我要是撒谎,管叫我境界破损,修为尽散!”
在修仙人之中,如要发重誓,通常有两种选择。
一是天道之誓。对天道起誓后,誓言将被天历记录,如有撒谎或违背誓言,则会依誓言之说立即应誓。严重者会直接境界修为尽毁,永生永世不得再入天道修行,只能做一世普通人。
二是命誓。这种誓言是以起誓之人的性命为代价,如若破誓,则性命不保,不得好死。又因性命唯一,所以一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命誓。
一失修为二失命,明眼人一看便知哪种誓言来得划算。但在修仙人中,如果遇到不得不发重誓的情况,大都会选择命誓。因为对他们来说,失去性命大不了还有机会做鬼重来,而失去修为的结果通常会比死更加难受。
反正偷药的是孟辰,跟沈炎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内心毫无负担地发了个对修仙之人来说非常严重的天道之誓。
雪赢没想到沈炎会为这种小事眸色认真地发个重誓,不由得一愣,暴躁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下,重又坐回椅榻中。只看去仍不大信,隐约闪着金红之光的墨黑眼珠盯着沈炎,里面仍是充满了怀疑。
“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沈炎表示十分委屈:“你怎么不怀疑星悬,昨日他也在啊!”
“他?”雪赢睨了孟辰一眼,嫌弃地撇撇嘴,“哼,人家清高得很,就是把整个花田拱手送给他,他还会嫌脏了他的手呢!”
沈炎顿时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在衣摆轻轻蹭了一蹭。
那边雪赢倒像是终于肯放过偷花之事,转而看向沈炎怀中的小兔子,疑惑问道:“话说回来,小玉这丫头怎么了?”
“我也不知,从昨夜回来之后便是这样了。”
“那你们昨夜出去做什么了?”
“……”
沈炎一时心虚不已,有些不太敢当面跟魔教大祭司的高阶侍女说,自己和孟辰是怎么把魔教重要根据地毁得连残渣都不剩的。但为了让她来诊治小玉,也只得硬着头皮,把昨夜吉祥镇之事详尽说了。只为了不牵连孟辰和敏芳,便把他二人参与的这一段略过不提。
出乎他意料,雪赢倒是没有立即暴跳如雷,反而窝在椅榻中毫无仪态地悠然晃着脚尖,似乎对自家据点被毁不仅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满,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原来那个镇子是你们毁的?”看得出她在尽力控制表情,不让自己笑出来,但语气中还是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不知道,那地方每次路过都臭气熏天的,我是真的看不惯魔族那邋里邋遢的样子,早就看那个恶心的地方不顺眼了!之前我就跟小玉商量过,想着什么时候趁小姐不注意,把那里一把火给烧了,然后嫁祸给凤仙楼那群修仙的讨厌鬼。但是那破地方小姐虽然不管,可却是教主拿来搞研究的重要据点,所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可真是让我憋屈了好一阵子,多亏了你们……”
作为雪赢想要嫁祸的对象,前凤仙楼修仙的讨厌鬼之一,沈炎面无表情地听着雪赢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终于知道小玉这个一说话就停不下来的毛病是怎么养成的了。
“……现在好了,我不用动手了,那破地方也没了,凤仙楼也要倒霉了,真是一举三得一石三鸟的大喜事!”雪赢完全不在意沈炎的脸色,喜气洋洋地总结着,“为了表达我对你们的赞赏,偷花之事就一笔勾销,那些花就当送你的礼物了!”
沈炎怒道:“都说了不是我偷的!”
雪赢摆手笑道:“都是小事,没关系!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沈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拿人手短,咬牙道:“我说让你看看兔子到底怎么了。”
“哦对,差点忘了正事。”
雪赢轻快地从椅榻中一跃而起,在床边伸出白净修长的双手,将小玉从沈炎怀中接到自己怀中抱着,动作轻柔地在右手凝起一个闪着雪色光芒的咒诀,开始轻抚白兔柔软的绒毛。
片刻之后,雪赢将小玉递回给沈炎,又窝回椅榻中:“没什么事,老毛病了。你们把她带去找胡敏书,他能治好。”
沈炎这才放心问道:“先前姑娘说兔子主人被叫到了灵州,只不知在哪里?”
“我听小姐说,他现在好像在天祥镇管个药铺。”雪赢略显无聊地摆弄着她涂了蔻丹的圆润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药铺叫什么我忘了,你们自己去找找吧。”说罢,她在椅榻中伸个懒腰,然后起身又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要赶紧去给小姐说,让她叫教主去找凤仙楼的麻烦……”
“等等!”沈炎赶忙拦住她,“还有件事,想让姑娘帮我一忙。”
雪赢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什么忙?”
“姑娘可认识临丰县的薛神医?”
“认识,怎么?”
“那可太好了!”沈炎掏出放着敏芳的乾坤袋,把里面其他的东西都腾入另一个袋中后递给雪赢,“这袋中姑娘受了重伤需要赶快医治,我与星悬现下无暇亲自过去,想拜托雪赢姑娘帮忙,将这位姑娘送到薛神医处治疗。”
雪赢好奇地把头伸进乾坤袋中看了一眼,高兴地问道:“哟,命剑断啦?你打的?”
“……不是我,是星悬。”
沈炎素知薛氏一族不医治修仙之人,所以编排了个理由,想让薛氏看在孟辰的面子上救敏芳一救。他嘴上说谎不打草稿,心中却不断给孟辰道歉。殊不知他这理由错有错着,刚好指出了真正的伤人凶手。
雪赢顿时兴致缺缺:“没意思。送她去也可以,只是你要拿什么来回报我呢?”
沈炎一愣:“姑娘的意思呢?”
雪赢眼中露出狡黠的光:“就当你欠我个人情,以后我什么时候来要,你什么时候还我。”
沈炎思虑片刻,应承道:“好,只要不伤害六界,不违背天道,我必不负所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雪赢带着敏芳走后,沈炎立刻拟了一道凤仙楼专用的传信神符,从窗外放出。
“这可不能怪我啊……”他趴在窗沿上,盯着那道红光在碧空中消失不见,喃喃自语,“我可是提醒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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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孟辰从沉眠中醒来。
他睁开眼,第一时间偏头看向身旁的沈炎。
午后的日光异常耀眼明亮,从不大的窗口照射进来,无数跳跃的光尘将床头照出一片泾渭分明的光影。
沈炎仍保持着方才与雪赢谈话时的姿势,怀中抱着小玉,正在进行冥想修行。平日里总是闪闪发亮的桃花眼此刻轻轻合拢,还能看到纤长的眼睫在窗外吹来的清风中微微抖动。他人在床头笼出的浅淡阴影中,却又有一层朦胧光晕如轻纱般包裹全身,如梦如幻,犹近似远,仿若下一秒就要坐化成仙。
这美妙场景让孟辰觉得很是刺眼,不由眸色一凛。
下一瞬,那大开的窗掩便砰的一声落下,将那些碍眼的光芒都挡在了窗掩之外。
沈炎也在这一声巨响中清醒过来。
他见房间内忽然一片漆黑,先是扭头看了一眼窗栏,发现窗掩无故落下,以为是风吹所致,便抬手一挥,施法将窗掩半开,重又让屋内明亮起来。
做完这些,才想起回头看看孟辰,正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凤眸。
沈炎便笑道:“你也让这窗掩吵醒了?”
孟辰也笑着回道:“这之前便醒了。只是见灼华冥想之姿甚是好看,不忍出声打扰。”
沈炎摇头笑道:“能说胡话了,想来是大好了。”他呆坐许久,感到身体有些僵硬,便将小玉放到枕头上,自己翻身下床活动筋骨,又道:“快起来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天祥镇。”
孟辰用右手手肘支起身子侧卧在床上,手心托着脸颊,懒洋洋地问道:“去天祥镇做什么?”
“不就是这只兔子?”沈炎随手换了身新的浅绿长衫,伸手抱起小玉塞到孟辰胸前,“她现在不知得了什么毛病,一直昏迷不醒,得去找一下她的主人。”
孟辰用空着的左手探了探小玉的额头,若有所思道:“像是魂魄出了点问题。”
沈炎面上一喜:“你能治吗?”
孟辰微笑道:“不能。”
“好吧。”沈炎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还是需要去一趟天祥镇。你伤刚好,等下不要御剑,我们慢慢走过去就好。”
孟辰笑眯眯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