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黄雀在后
沈炎因着孟辰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也跟着抬起头。他眼看着银光烁烁的锁梦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在沉沉夜幕上拉出一圈又一圈漩涡般的粼粼波动。随着波动慢慢消失,那里逐渐映出一个巨大的模糊身影来。
身影通体漆黑,一双眼睛却红得耀眼,周身轮廓都闪着微微的殷红细光,就像是谁用了饱蘸鲜血的画笔,在夜空中凭空画出来的一样。
“看来孟辰君真是将天理深刻于心,如此尽心敬业,令人感动。”
低哑深邃的声音从高空传入众人耳中。那身影远在高空之上,发出的声音却似近在咫尺般清晰可闻。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在空旷天地间带出绵延不绝的回音,一层一层消散在夜风里。
“好说。”孟辰懒洋洋地回应道,“比不得有些人蠢而不自知。”
“孟辰君眼高于顶,自然瞧不上世间之人。”四州鬼王的虚影飘渺无依,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只不过有时自信太过,下场通常不会好看。”
“那就不劳冥遇君费心了。”
孟辰言罢,纵身跃到沈炎站立的房檐上,挥手施咒清理出一块地方来,拉着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的沈炎就地坐下。接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兴趣,伸手从沈炎肩头把小玉抱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白兔柔软光滑的皮毛,方才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记得灵州,好像不是冥遇君你的管辖区域吧?”
冥遇发出低沉朦胧的笑声,似乎正等着孟辰的这句话:“孟辰君说的是。只不过前几日,我有一下属无故于云州消亡,此事到今日也未有个结果。冥祭君神龙见首不见尾,几番邀约均不肯应,我只得亲自前来讨个说法。”
沈炎想到这鬼王会因为陆云香的事情发难,一直留心准备着。此时听到对方提起,便站起身来,张口想要解释。却不料还未出声,就被身边的孟辰按下。他疑惑回首,只见孟辰笑了一笑,冲他微微摇头,像是自有打算。他便重又坐下,闭口不言了。
拦下沈炎后,孟辰却头也不抬,而是专心致志地把玩着已经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小玉的耳朵,漫不经心地问道:“下属?你是说那个违反天道侵占幼儿身体,引诱无辜人族送给魔族的女鬼陆云香吗?”
“哦?我倒不知还有这等事。”
孟辰笑道:“那你这鬼王当得着实没什么意思,不如卸了算了。”
冥遇看起来脾气倒好,堂堂一个四州鬼王被人如此嘲讽,竟也不急不躁,反而心平气和地回道:“就算如此,也应当送与我去调查处理。你作为冥祭君代行,擅自越俎代庖,难道不是坏了规矩?”
“他并没坏了你们的规矩。”
这一次,还没等孟辰说话,沈炎先开口了。孟辰有些惊讶地侧眼看他,眉目之中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浅淡微光。
冥遇好像刚刚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他将血红的双眼移向沈炎,打量了半晌,略带惊讶地问道:“区区一个凡人,身上居然有神界烙印,倒是有些意思。你是何人?”
沈炎听到问话,并未起身,而是直接抱拳行了个礼,依旧坐着回答道:“在下沈长嬴,一介闲散修仙人士。”
“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
“我是说,”沈炎扬起唇角,露出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笑容,“杀了陆云香的,是我。”
冥遇闻言一愣,再一次细细打量了沈炎许久,终于发现了什么一般,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凤祖。”说罢,又像是很无奈般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既是凤祖后人,那此事便就此揭过吧。”
“慢着。”孟辰抱着小玉站起身来,望着空中飘忽的鬼影,神色阴鸷,语气冰冷,“你要揭过就揭过,可曾问过我了?你的下属在我的地盘跟魔族牵扯伤害人族,甚至违逆天道,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冥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倒不知,我需要交代什么?我同情她一介弱质女流受人欺辱而死,身为鬼王,授她修行之法,助她解除心结,难道这样有错?至于她之后与谁勾结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与我又有何干呢?”
“哎呀,那你可真是好惨啊。”孟辰假模假样地感叹,“这我可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了。听说你的其他下属也没事儿会去魔教遛个弯,接些活人去暗中捣鼓些什么。你呢,虽是个鬼界的挂名之主,若是因为脑子太蠢御下无方而惹出事来,丢的可也是我鬼界的脸。”
“你说的这个魔教,我倒确实有所耳闻。”冥遇不慌不忙地笑道,“据我所知,这魔教大祭司好像是那位神女吧?你们要找人问罪,难道不是更应该去找给这位修仙人士刻下神印的凤祖吗?”
沈炎虽没搞清楚大祭司和凤祖有什么关系,但想到阿凤是凤祖留下的神缘,既然阿凤与那神女祭司有关,想来与凤祖也是有关系的。他望了望阿凤方才飞走的方向,不由心烦阿凤此刻不在这里,无法直接与冥遇对质,但嘴上还是要找回点场子:“你难道是说,身为天生神的火神凤祖,会与魔族勾结残害人族吗?”
冥遇摆出个摊手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叹气道:“你要这么想,我可拦不住。”说罢,又换了一副认真的口气,半真半假地提醒道:“不过,有时人心比鬼更可怕,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沈炎听他话里有话,不明所以,一时陷入了沉思。
“你的意思,我会替你原封不动传达到凤祖耳中的。”孟辰摸着小玉的头,脸上笑眯眯地抬头看向冥遇,凌厉的凤眼里却不带丝毫笑意,“本来我没想这么快去找你,偏你蠢到自己撞上来。既然来都来了,总不好让我无功而返了,你是说吧?”
话音未落,无数锁梦从虚空中闪现而出,还未等冥遇有何反应,就将夜幕中的巨大身影死死捆住,瞬间扯得四分五裂。碎裂的鬼影在空中燃起血红的火光,转眼间就消失了。
孟辰好心情地冲着身影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拉长声音慢吞吞地嘱咐道:“可记好啦!好好养伤,伤越晚好活得越久!”
沈炎见他这模样,到底忍俊不禁,偏头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你们鬼界两大鬼王,关系并不怎么样啊。”
孟辰把小玉递还给沈炎,拉着他轻轻跃回地面,这才扭头对他笑道:“他算什么鬼王,最多算个能干活的罢了。成日里只会玩弄些没用的心思,给鬼界惹麻烦。刚才那一下,起码能让他在鬼界消停半年。”
沈炎揉了揉终于能喘口气的小玉,把她塞进了空下来的锦袋里。又笑着拍拍孟辰肩膀,半是钦佩半是揶揄地说道:“你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既然你这么受五州鬼王重用,想必他日鬼王晋为鬼神,你也可以升为神官了。”
孟辰柔声笑道:“那还是不如灼华,从小就身负神印,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天选之子。”
沈炎听了这话,欣喜的心情反倒有些沉寂下来。他想到自己父母的死,想到自己幼时的命陷绝境,实在说不明白这神印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但他又不想让孟辰过多担心自己,因而依旧装着很开心的样子,轻快说道:“说到这个,也不知这凤祖到底在何处。不过拈芳阁现任阁主已经升任神官了,我想她应该能知道正神都在哪里。正好,我去问问敏芳仙子。”
说完,他才想起半天没听见敏芳的动静,扭头四下看了看,却并没见到敏芳的身影。
沈炎回过头来,对着孟辰一脸迷惑:“仙子人呢?”
孟辰凤眼晶亮,满脸写着无辜:“不知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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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片刻之后,沈炎还是在孟辰的消极怠工下,于小镇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昏迷的敏芳。
他看了看敏芳嘴角的血痕,又看了看旁边断成两截的轻桃,震惊得无以复加。又见敏芳气息微弱命在旦夕,赶忙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白色的药丸给敏芳服下,护住了她的心脉和灵脉,再用自己的灵力替她凝住了轻桃的命流,好歹续下了敏芳的命。
“怎的才一会儿功夫就闹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沈炎拎起断裂的轻桃左右翻看,很是茫然不知所以,“这些尸人有能力让一个有百年修为的人命剑折断吗?”
孟辰轻轻掩面打了个呵欠,满不在乎地回道:“今夜守镇魔族失心疯癫,尸人又发生暴动,想来定是那四州鬼王在暗地里捣鬼。这仙子方才那样大杀四方,怕是叫那心窄的鬼王记恨上了。趁乱损毁命剑报复,也未尝不是可能。”
沈炎听了,颇觉得有些道理。虽然心中还是存有许多疑惑未解,但也实在想不到别的解释,只得无奈应道:“你说得有理。不过眼下这可怎么办,她伤得太重,不送回拈芳阁,单靠我们怕是治不好。”
孟辰兴致缺缺:“那就送回去吧。”
“可是怎么送呢?”沈炎有些发愁地盘算,“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又不知道拈芳阁的具体位置。若是没有敏芳仙子带路,就是想去也去不成。”
他一时脑子里冒出薛神医的脸来,但又想到薛氏一门不医修仙人,便隐在心中未曾说出口。
孟辰听了沈炎的愁话,心里越发觉得困顿麻烦至极,只想随便找个地方把那碍事的女子扔了了事。但他知道沈炎热情心善,决计不会同意,只好硬撑着打起精神对沈炎说道:“我来护住她的魂魄,你护着她的身体,这样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既然送不走,那就放进乾坤袋里装着走吧。”
这种不算方法的方法,对于一个有百年修为的仙子来说着实是有些不太妥当,但眼下暂时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沈炎权衡再三,还是依着孟辰所言,专门在乾坤袋给敏芳腾出一块地方,铺了些衣服当垫子,小心翼翼把她和命剑一起放了进去。
“还说让仙子带我们去找拈芳阁主询问凤祖的下落呢……她要是看见仙子这模样,别说问什么消息了,我们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沈炎一边收拾乾坤袋,一边叹着气抱怨,“这四州鬼王,实在是缺了大德,真的是净会找麻烦。他要是将来当了鬼神,那我才真是不服,绝对要跟天道讲讲道理……”
孟辰闻言笑弯了一双凤眼,抚了抚沈炎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别怕,反正都是那个鬼王不好,实话实说就是了。要是京州那边问起来,你也只管把所有黑锅都扣在他头上。”
沈炎见孟辰说得十分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算了,反正这件事算暂时解决了。把这里收拾收拾,回客栈睡觉去吧。”
沈炎说罢,右手手心朝上,聚出一堆萤火般的火焰光点。随后掌心轻抬,那些火点便化作一场火雨,落到吉祥镇各个角落,霎时间点燃了整个小镇。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那些失去魂魄的村民尸身在火焰中化为无尽烟尘,终是长叹一声,唤出明瑟,与孟辰一起腾空而去。
离他们不远的一处隐蔽角落,一双眼睛目送他们离去后,也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