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鬼寻鬼
来人正是沈炎。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整个城里几乎已看不到人在外行走。天色才黑下来不久,李老四就一边再三叮嘱沈炎不要出门,一边把食肆的各个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和小二各自回房去睡了。
因着之前那一个更夫失踪,另一个跟他搭伙的更夫被吓破了胆,躲在家里不出来,这几日便无人打更报时。沈炎在房间里算着时辰,估摸着已到子时,众人也已睡熟,才悄悄施法从食肆脱身而出。
出来后,见漆黑的夜幕中高挂着一轮明亮玉盘,方发觉今夜正巧是满月。
满月之夜的午夜,正是山精鬼怪修炼的绝佳时机。不管是吸取日月精华还是采补,与平日比来都有事半功倍之效。只要有修炼的心,就不可能会有妖鬼错过。
他一边觉得自己运气真好,今夜必能钓个大鱼,一边呼出胸中郁结之气,开始心情颇好地趁着月色满城溜溜达达,权当做一种散心。
漫无目的地不知行了多久,忽然间感受到极重的鬼气,立刻瞬身赶去。刚到地方,就见到女鬼对孟辰发难的一幕,一时间来不及上前营救,只立刻幻出佩剑明瑟,二话不说直掷出去。还好来得及,没在他眼前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
沈炎走上前来,在孟辰的注视下毫不尴尬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眼前人极年轻,看上去要比自己还小几岁。整个人都裹在锦缎做的华美玄色斗篷里,能看出身形略显瘦弱,身量却很高。沈炎已是少见的高挑个头,孟辰只比他略略矮上一些。墨黑的长发随意用木簪束起一半,剩下的肆意地随着夜风飘来晃去,看起来很是有些不修边幅,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凌乱美感。
特别是那张脸,轮廓凌厉宛如刀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如冠玉,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完全是把“俊朗”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沈炎看着看着,情不自禁走近几步,半是羡慕半是赞赏地说道:“你真好看。”同时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好感。
孟辰:“……”
其实沈炎自己也有一副出色的容貌,但是作为男子,未免过于俊秀了些,自觉显得娘气兮兮的,因此就喜欢那种男子汉气息很重的长相。
孟辰算是他见过的男人里长得最俊的。不过可惜,俊则俊矣,美中不足的是整个人苍白无血色,显得过于阴郁,缺了些人气儿。而且,现在虽是夜晚,但仍在季夏之中,热气还是相当袭人。这种天气还裹得如此厚实,多半是身上带点什么毛病。
思及此,沈炎不由问道:“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惨白,又穿得如此,难不成鬼气入体了?”
孟辰道:“自小儿带的旧疾,不碍事。”
沈炎好奇道:“你一个——”
“嗡嗡”。
话还未完,忽被一阵嗡鸣声打断。他偏头一看,原是女鬼头上插着的明瑟。不知什么原因,那剑正兀自剧烈震动着,好像在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我倒忘了。”沈炎对孟辰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不满地对明瑟说道:“做什么,还委屈你了?老老实实钉她一会儿,我没说话不许动。”
剑立刻安静了,插得笔直。
孟辰有些忍俊不禁,越发觉得这个说话摸不着头尾的人有趣起来。
沈炎却浑不在意,继续对孟辰问道:“你一个带病之人,不在家好好休息,半夜为何在此闲逛啊?”
要说沈炎此人,从小在修仙门派长大,长久不与普通凡世人往来。再加上养大他的楼主自己也不是个很懂人情世故的人,门派里的正弟子们又不大爱搭理他,因此从小习惯自说自话,自娱自乐,养成了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脑子里有什么嘴里说什么,基本上是不会照顾对面人的心情想法的,说出的话十句里倒有八句都在讨人嫌。
于萍水相逢互不相识,甚至还没有互通名号的两个陌生人,他这一句问得是没头没脑又没礼貌,就算被问到的人气得拂袖而去也不稀奇。
但孟辰觉得有趣,并没放在心上,反而微微一笑,道:“赏月。”
沈炎顿觉无语:“倒像个读书人的消遣了,可真是……”
他本顺口就要说点自觉实在的话,又想起两人才刚初见尚不认识,说多了也无益,徒然得罪人,便暗自把后半句“有点毛病”咽了回去。
孟辰也没追问,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沈炎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也没有广结好友的兴趣。见孟辰不说话,自己也觉没趣,便终于想起正事来,转身开始细细打量被钉在墙上的女鬼。
“这是个红衣厉鬼。”沈炎若有所思地说道,“之前只在古书上读到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孟辰问道:“你是刚出师下山的么?”
沈炎脑海里又回荡起凤仙楼主平静无波的“不必再回来了”,神情一黯,但极快侧身掩饰过去:“你书读挺多啊,什么你都知道。”
孟辰将沈炎反应尽收眼底,但笑不语,挑开话题,又道:“你那古书上,想必也教了怎么驱鬼吧。”
“明瑟有镇魂净魂之效,等我把剑拔下来,再问问这女鬼怎么回事。”
说者无心,却似碎石落水,在孟辰心里划出一道涟漪:“你不直接杀了她?”
沈炎奇怪地瞄了孟辰一眼:“不问清楚杀什么?你这人,本事不知多大,戾气倒是不小。”说着,伸手去握明瑟的剑柄。
安静了许久的明瑟却又在这时,比方才更剧烈地震动起来。
沈炎“啪”地在剑柄上拍了一下,随后握住剑柄,一把拔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尖离开女鬼额头的瞬间,一直双眼紧闭的女鬼立刻睁开了眼睛,趁沈炎不备撒出一股浓厚的血雾,眨眼就消失在了血雾中。
“啊……这……”沈炎握着剑,一脸茫然。
孟辰到底没忍住,偏头笑出了声:“原来这剑是想提醒你。”
沈炎怒而收回明瑟,觉得前半生攒下的脸面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他有心去追,但是不知为何,他虽修天神道,六界之中对神仙妖之气很敏感,对魔鬼之气却很迟钝。如果不是极重,或近在咫尺的鬼气,根本察觉不到,更别提追一个刻意收起气息躲起来的鬼。
孟辰仿佛看出了他的窘迫,好心道:“我知道她在哪,我带你去。”
沈炎怀疑道:“你怎么会知道?”
孟辰眨眨眼:“因为……我也是鬼呀。”
沈炎微微一惊,不由低头看去。见两个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黑得十分清晰,方才放下了心。
他跟在孟辰身后,在县城里晃来晃去走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一直在思考孟辰说自己是鬼的事情。最后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喂,你说自己是鬼,难道你是修鬼道么?”
孟辰淡淡道:“修仙之人想必看不起修鬼之人吧。”
沈炎皱起了眉。
经过这半夜的相处,他觉得在说话讨人嫌人物排行榜里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他不高兴地说:“我是不知道你们鬼道怎么修的,不过楼主教我入门之时曾说过,万物有灵,各司其职,存在自有其合理之处。既然合理,那有什么看不起的?我只是好奇,修仙之人求长生超脱,成仙成神,那你们修鬼的,难道想成鬼么?”
孟辰没有应声。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两个人前行的脚步声。
直到走到一户高墙大宅的门口,孟辰才停下道:“到了。”
沈炎抬起头,正门上硕大的牌匾印着金灿灿两个大字——“钱府”。
这里正是那一家八口惨死之处,亦是闹鬼事件的起始之地。事情发生后,因太过凶残离奇,临丰县官府出面收殓了八口人的尸身,选了个良辰吉日,连着京州国仙的神符一起,一把火全部烧掉了。有神符在,可以避免怨鬼回来索命。
不过,官府只想到了怎么处理尸身,却忘记了给钱府镇邪,这才给了女鬼可趁之机。
沈炎抬手虚空画了个金光闪闪的圆,一挥手,那圆就飞到钱府上空,将整个府邸笼罩起来。随后,他又将手虚握起放在嘴边,吹了口气,一些闪闪亮亮的粉末状的东西便顺风飞进了高墙里。
做完这些,他才对孟辰轻快地说道:“这下不怕有人啦!走吧!”
孟辰微笑道:“你这熟练的样子,可不像刚出山门的人。”
沈炎直接穿门而入:“学了这么多年,闭着眼睛也不会做错,下个山还能忘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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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家做酒生意,城内最大的酒楼连带最大的酒铺都是是钱家的产业。说不上多么家大业大,但在临丰县还是可以横着走两步的。现在钱府去掉死去那八口人,只剩了钱老爷钱老夫人,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嫡生孙女,连着仆从住在三进三出的宅子里。
此刻子时即将过去,月光开始收敛,整个天地逐渐昏暗起来。夜风穿过空旷的内院,摇得院内排列有序的花草树木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逝去之人留在世上最后的悲鸣。
孟辰领着沈炎一路畅行无阻穿过影壁和内院,直走到北面的正房堂屋中才停下。
他指着右边房间道:“我去这里,你去左边。”
沈炎点点头,毫不迟疑地进了左边的屋子。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沈炎这等修仙之人来说,与白日无甚区别,丝毫不影响视物。
他绕过一盏华丽的百花曲屏,走入内室,只见除日常家用摆设外,并无其他。墙边摆着一张低矮精美的床榻,上面卧着一个妇人,手正搭在枕边的襁褓上。他伸头看了看,一个白净可爱的女婴在襁褓中睡得正香。
沈炎心想:“原来这是钱老夫人的卧房。可怎么不见钱老爷?难道——”
“钱老爷在隔壁房里睡着。”孟辰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像是听到了沈炎心中的疑问般出声说道。
原来钱府出事后,两位老人悲痛欲绝之余,为了保护仅存的血脉,便分房而居,由钱老夫人亲自带着孙女日常起卧。
沈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迅速在心里删减着因孟辰长得好看而对他产生的好感:“我感觉不到鬼气,分辨不出哪个是正鬼,你来看看。”
孟辰不急不躁,反问道:“你可知鬼如何才能入人身?”
沈炎回忆了一下在凤仙楼所学到的内容,缓缓答道:“人本有魂魄,若想侵占人身,需得将原身魂魄毁去,才可自己顶上。”
孟辰赞许道:“说得不错。鬼上人身后,鬼气虽然会被□□遮掩,但人气会消失,变成一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
沈炎如醍醐灌顶,立刻在右手悄悄捏了个诀,就去触钱老夫人的额头。
无事发生。
他心下明了,正要将手移到女婴头上,本该在沈炎药物影响下沉睡的婴儿骤然睁眼,露出一双血红瞳孔,似要吐出什么般张开嘴。
沈炎毫不惊讶,甚至要更快一步,在女婴张嘴的瞬间就用手掌捂住,同时将法诀喂进嘴中。随后死死捏住女婴的头,将她从襁褓中拎起,偏头看着,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搭调的嘲讽笑容。
“同一招还想用两次?小丫头,你这一觉睡得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