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何人遇鬼
这里是位于云州和灵州交界之处的县城，临丰县。
李老四的食肆就开在西城门口不远处。食肆虽小，但胜在位置好，每日南来北往的行人旅客众多，生意倒也还算红火。
时值申时，正是各家各户准备夕食的时刻，也本该是李老四一天最忙的时候。但因最近县城出了件大事，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本地人都尽量不出自家门，外来人也都早早找了大客栈住下。所以这阵子比起往日来，着实是清闲得很。
此刻店内并无客人，他自己正头也不抬地翻着账本，一面嘴里还支使店小二跑来跑去收拾桌椅，就听有人唤他。
“店家。”
声音清亮，带着些长途跋涉的疲惫，但也掩盖不住少年人的朝气。
李老四唬了一跳，忙放下账本，站起身，满脸堆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眼前是个身量很高的年轻男子，看去不过双十年华。身材劲瘦，颀长挺拔。身着青色束袖束腰长袍，外套一件同色的罩衣，脚蹬一双白色锦靴，一头长发用玉冠玉簪高高束起，显得人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然肤色较一般男子更为白净，鼻梁挺立，轮廓清晰。两弯清眉如墨，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倒是一副与身形不太相符，极为清丽俊秀的相貌。
男子递上一枚银叶子，疲倦地问道：“店里可有住宿的地方？”
李老四瞄了一眼男子的衣裳，虽不是多么华贵，但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料子，多半是哪家的豪门贵户出来闲逛着玩儿的小少爷。
想到这里，李老四笑得更殷勤了些：“有有有！咱们这儿虽不是客栈，但是也准备了两三间房，就专门给您这样的客人应急呢！”
其实是没有的。
他是见钱眼开，准备把自己的卧房收拾一下腾出来给人住，自己去仓库凑合。
男子长舒一口气，就近找了个桌子坐下：“先给我弄点吃的吧，随便什么，有肉就行。不要酒，要清淡点的茶。”
李老四小心翼翼收好银叶子，恨不得笑出朵花儿来：“好嘞！您放心！”说罢唤来小二细细吩咐，看着小二应声而去，自己方才去楼上给男子收拾屋子。
见堂里再无他人，男子——沈炎，顿时毫无仪态可言地趴倒在桌上。
“累死我了……”
沈炎出身云州的修仙门派凤仙楼。他幼时父母双亡，是被凤仙楼的楼主捡回去养大的。从刚懂事起，就被楼主亲自传授各种修仙之法。
说来惭愧，学了这许多年，虽法术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状况好的时候，炼丹制药也能搞上一搞，偏偏御剑飞行和剑术两项毫无进境。两千多里路，全靠两条修长的腿一步一个脚印行来。好容易走到临丰县，已是精疲力尽。
“到底还是被赶出来了……”他歪着脸靠在自己臂弯里，喃喃念叨。
沈炎从小就一心想着拜入楼主门下，好好修行，以报答楼主的养育之恩。而不管他提过多少次，楼主始终不肯收他入门，不仅自己不收，也不让楼内任何一个长老收。教他仙法这事儿，也不许跟任何人提，甚至不许他自称凤仙楼弟子。
要不是除了拜师这件事以外，楼主对他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他都要怀疑楼主跟他父母是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报不了，只能发泄到自己身上了。
不拜师就不拜吧，反正仙法照学，他本也没什么执念。谁知一个月前刚行过冠礼，就被楼主派了个说急也不急的任务，让他到远在两千里外的灵州找一个有缘人，自寻今后的人生之路，不必再回来了。
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能为楼主做的任务，就是从门派里滚蛋。
一个月来，他埋头赶路，不让自己多想。这会儿已到了灵州边上，憋着的那口气一放，心里的委屈就开始乌央乌央地扑腾。
还未来得及给自己一个苦笑，就见小二端着托盘拎着茶壶来上菜，只得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坐起来。
饭菜吃过大半，沈炎感觉缓了口气，才有空问道：“这城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我看宵禁未到，街上几乎就无人了。”
李老四还未下楼，店小二正百无聊赖地用抹布有一下没一下掸着一张桌子偷懒，一听这话，忙高高兴兴凑过来回道：“客官是刚来咱们这，想必还不知道。城里呀，最近出了件大怪事，大家都怕着呢！”
沈炎开始吃剩下的饭菜：“继续说。”
小二绘生绘色地低声说道：“半月前，城东头的一户姓钱的有钱人家，一夜之间，连男主子带正妻和两个小妾，嫡生的两个儿子，妾生的两个儿子，一共八口人，全部死于非命！一家人，只剩了个襁褓里的女婴！还有，男的死得那叫一个惨呐，活像是被吸干了血一样成了干尸！女的倒是死得像睡着了似的，全身上下竟一点伤口也找不出来，您说奇怪不奇怪？”
沈炎不甚在意：“寻仇吧。”
“开始大伙儿都跟您想的一样，官府还悬了榜，赏五百金抓人。那会儿城里戒备可森严了，连只鸟飞进来，都能被抓走扒干净全身的毛，偏偏就是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后来呀，官府也没办法，只能留榜撤人，恢复了正常日子。可就这个时候，怪事又出现了……”
小二喘了口气，继续说书一般说道：“连着数日，都有男子失踪，这次连尸首都找不到……直到前两天，有个更夫失踪，夜里跟他搭伴儿的另一个更夫逢人就说……”他逐渐凑近，把声音越压越低，试图营造一种恐怖的气氛，“说有鬼吃人呢……”
沈炎终于有了点兴趣，抬头正待细问，就听一声暴喝。
“不干活在这胡诌什么呢！”
终于收拾完房间从二楼下来的李老四看见店小二在偷懒，气得一声大喝，倒把准备吓唬沈炎的小二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老四走过来，一面狠狠瞪了小二一眼，一面对沈炎赔笑道：“客官别听他胡说，光天化日的，哪里就有什么鬼怪了。”
小二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地回顶道：“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
李老四更加生气，厉声道：“你欠收拾是不是？还不滚去厨里帮忙！”
小二只得嘟嘟囔囔地退去了后厨。
沈炎有些好笑地问：“闹鬼是真的吗？”
李老四怕沈炎听了害怕，不住了，但又不好撒谎，只得吞吞吐吐地回道：“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谁也没见过，只有那更夫的一面之词，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县官老爷说了，咱们临丰县是请过京州国仙的神符的，妖魔鬼怪进不来，客官尽可放心。”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话虽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客官天黑后可千万别出去。”
沈炎没理会这句话。他望了望门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下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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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皓月当空，云雾无遮，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照得四野明如白昼，映出一片片清晰的影子。在午夜的寂静街巷里，倒比伸手不见五指显得要更加诡异。
这本该是万籁俱寂，万物沉眠的时分，却有孤男寡女，在巷中一角对立着。
孟辰整个人裹在厚实的兜帽斗篷里，轻轻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歪靠在路边墙上的女子。
女子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胸口被扯开了一片，露出一段雪白香肩，映着月光，倒真是肤如凝脂，吸人眼球。她抬头望过来，容貌秀美，面色绯红，眼角含春，秋水明眸里满是楚楚可怜。若有名家大手画下来，就是上好的一副海棠春睡图。若是一般男子见了，怕是什么都顾不得，一早就扑上去了。
而孟辰见到这般香艳景致，显得毫无波动，只轻声笑道：“深更半夜，姑娘好兴致啊。”
嗓音清透悦耳，语调柔和婉转，却透着莫名的寒意，教女子无端打了个寒颤。
他本见今日是满月，月光明澈，月色正好，便趁夜半无人出来散心赏月。行至半路，隐约听到有人唤他，便顺路过来看看，谁承想看到这么个煞风景的晦气东西。
女子回过神，红润饱满的嘴唇绽出媚人的笑容，用甜美柔软的声音娇笑道：“公子，奴家出来陪宴，不慎多饮了几杯，现在认不得回家的路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往孟辰身边靠近：“奴家的家就在附近，公子行行好，送奴家一程可好呀？”
随着女子的话音，更有一阵沁人心脾的浓郁甜香，在她四周慢慢弥散开来。
孟辰闻到香味，若有所思，笑问道：“真要我送？”
女子伸出雪臂玉指，柔若无骨地搭靠在孟辰肩上，柔声道：“除了公子，这里再没别人了。”
沉默片刻，孟辰轻声回道：“那就跟我走吧。”
这一声极轻，极浅，呼吸重一点似乎就要听不到了。
女子听了这句话，猛地一抖，立刻从孟辰身上起来，后退几步拉出一段距离。她本想引诱孟辰，此时竟为这轻轻一句话产生了恐惧之心，非但不敢继续靠近，反而开始慢慢地越退越远。
顷刻间，二人原本的立场整个调转过来，换成了孟辰一步一步向前，女子一步一步后退。她很快感到身后一片冷硬，才发现已靠到最初的墙壁，退无可退。
孟辰在女子身前几步停下，问道：“怎么？不是要我送你？”
女子，亦或称为女鬼，此刻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满身透着阴郁的男子并非普通人，而且自己极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也无心再装，惊惧地叫道：“你是什么人！”
“我？”孟辰轻哼一声，“送你一程的人。”
话音刚落，女鬼突然幻出原形。漆黑的长发散落如瀑，五官秀美不减，却面色青白，目光狠毒，面目无比狰狞，更衬得红衣如血，阴森可怖。
她极快地抬起手，先前的柔荑此刻也宛如猛兽利爪，鲜红的长指甲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如雷霆闪电一般，暴起一击，直取孟辰面门。她自知不敌，心中只求孟辰躲避这迅猛一击时能露出一点空隙，自己好抽身逃跑。
这一击带起一阵凌厉的掌风，换做是普通人早就应被掀飞几尺。孟辰竟纹丝不动，只兜帽被掌风所挟，滑落在脑后。
女鬼乍然见了孟辰兜帽下的脸，登时面露惊恐之色。她只当是个修仙之人出来多管闲事，就算自己不敌，也可以拼死创造一线生机。
可谁知……谁知这人竟是！
这下，必是毫无生机了。
女鬼脑子里转了无数自救的办法，但在已然出手的情况下，都没了实现的可能。不禁深悔自己没看清敌人是谁就抢先动手，以为是求生，结果反倒是自寻死路。
电光火石间，还未等孟辰有所反应，一柄闪着冰冷银光的长剑不知从何处直射而来，在女鬼碰到孟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女鬼的头颅正中狠狠穿过，“哐”的一声，就将她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之上。
“好险，可赶上了。”
背后传来清亮的男声。
孟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脸，明亮的桃花眼含着得意的笑，在月色中灿若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