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面之词
我在别桌给人布菜,转身间看到和竹山拼桌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连忙跑到桌前,着急地问道:“那个人呢?”
竹山正夹着一颗炒熟的花生,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他咽下去之后跟我说道:“走了。……”
竹山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我着急找人,就没有听清他说的。
下午的街上不算热闹,街道两侧的有人,大多都不是闲人。
那人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找人等于大海捞针。
我拦住一个正要过路的行人,焦急地问道:“大哥,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灰色马褂的男人?”
他似乎有点茫然,随即摇了摇头,从我身前绕开走掉了。
我随机跑道一个摊位前,问摊位老板:“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色马褂,身材中等的人?”
折扇滩老板放下手里的折扇,抬头看了看我,他眼珠上移,然后看向我,“好像瞧见了。”
我快步向前一走,撞到了老板的摊位,原本立着的折扇翻倒在小桌上。
老板本来和善的眼神起了些许不耐。
我赶忙退了一步,“不好意思。”继续问他:“请问你看到他往哪儿走了吗?”
折扇老板不耐地给我指了方向。
“谢谢。”
我根据折扇摊老板指的方向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只能返回饭馆。
我还以为我没找多久,但看天色,差不多应该找了两三个小时。
其实那个人给不给钱我根本不在意,只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老板看上去是挺看重钱的。
说好的好好给她干活,我也不想让她失望,总不能在我上岗的时候有跑单的吧。现在倒好,人没找到,下午活也没怎么干。
我愣在门前,看着半开的大门,心里生出许多疑问。
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是营业时间,怎么会这么早关门?
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我还是从半开的大门挪了进去。
进去后,我看到老板坐在收银桌后,面色没有异常。常顺站在老板身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左耳听到轻轻地呼吸声,我顺着声音转头看去——竹山正悠哉地喝茶。
想到竹山对我的态度,说不定他已经添油加醋跟老板说了什么。
已经错失先机,不能再坐以待毙。
“老板,抱歉。”我走到桌前,微微低下头。“有客人没有给钱,我去追人了。”
“人呢?”老板淡定问着。
“我问了别人他走的方向,去找了,但没找到。”
“咋不知会一声?”
“我着急就忘了。”我侧过身,伸手指了一下正在围观的竹山,“我有问他,他跟我说人走了。”
“呵。”身后的竹山一声轻笑。
我听到了脚步声步步接近,直到我的身旁。
“你瞧你的小伙计,认错认得不诚,还想推责。”竹山向前走了一步,“她说得无错,可我正要同她说,我来付账,谁晓得她如野猴子似得飞跑出去,八成连字头都未听清。”他语气刚硬,像是被毁了清誉的忠臣:“倒怨上我了。”
竹山跟老板说话的时候,态度比平时柔和许多,埋怨的话显着他有几分委屈,可看上去却没有多委屈。
老板没有理会竹山的话,她侧目看向我,冷冷说道:“给竹老板认错。”
让我道歉的确没什么问题,毕竟我确实有在甩锅。
我转身面对竹山的身侧,看似诚恳地鞠了一躬。
“竹老板,对不起。”我说话的语气谈不上多真诚,只能说是表面功夫。
毕竟这些话只是他一面之词,谁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他当时只想拖延我的时间,我等不住了,还是会跑出去,他还是可以这么说,还是无人证明。
竹山闷哼一声,低语着说了什么,然后没有情绪地说道:“罢了。同一只晓得顺绳摇尾的计较,我没那小心眼。”
竹山说话的语气听着很平,好像毫无波澜似的,可是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恨不得吞下去一样。
他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每一步都走得很快。
见竹山已经走了,我正要直起腰,没想到被老板拦了下来。
“弓着。”
我微微移动视线,看到镂空的桌下,老板从椅子下来,她拖着椅子走到我的视线以外。
本来我现在应该纠结是不是要听她的,但身后逐渐靠近地椅子在石地上拖动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有理由怀疑老板会不会一椅子砸我背上?我知道可能有我过度脑补的成分,但人在生气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做出来,虽然隔着一个时空,隔着一百多年,可她终归是人,是人都有脾气。
老板把椅子放在了我的正前方,然后较为随意地坐在椅子上。
“错都推给客人,你不晓得馆子靠撒赚钱?”老板调笑道。
我刚要直起腰回答,又听到老板说:“弓着。”
脊梁骨都开始有点酸疼了,可也不能和她反着来,怎么说我也是签了字的。
“哑了?”老板问道。
“饭馆是靠客人赚钱。”我回答她刚刚问的。
老板笑了:“那你吃了谁的胆,还敢怪到客人身上,脑子被谁啃了?”
我没忍住,站直了腰,跟她说:“不是。因为竹山对我那种态度,我就以为……”
“你觉着他会与你计较?”老板抬起了二郎腿,不屑道:“他若真想与你计较,用使那些弯绕?”老板站起身,走了过来,轻拉我右侧的辫子,迫使我垂下脑袋。她稍微低下头,对着我的耳旁淡淡地说道:“若你再耍些鬼心思,我便把你卖做苦力。”
我抬起头,差点撞到老板。直接问她:“一年也能转卖吗?”
老板松开我的辫子,拍了拍手,随意说道:“怎的不能,叫人留你一条活命就成。”
这是什么魔鬼发言?!简直颠覆我的三观!我要回家!
我无力地倒靠在右侧不远处的长桌前,缓缓滑坐到地上。
抬头看微微勾起唇角的老板,看着她淡然的神情,我心里的魔鬼突然有了实体的轮廓。
她朝我走了几步,说道:“还愣着?去干活!”然后看向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常顺,对他说:“看着她,今儿个你歇着。”
“哎。”常顺应声道。
…
我把本来应该放门外的扫把放到后厨,在常顺身边走过时,瞪了他一眼。
常顺好像看到了我瞪他,有些好笑地说道:“老板叫你吃了苦头,你对我发撒狠?咋?觉着我好捏?”
常顺没好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半拉屁股坐了上去。
我看他腾空的半边屁股,随手扯过一把椅子,怼到他腾空的屁股下。
常顺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差点没失衡摔倒,好在及时握住了椅子靠背的边缘。
就这样,常顺一个人坐在两把椅子上,由于椅子不是并列排放,中间形成了一个长三角的空间,常顺调整姿势后正好坐在两把椅子间。在种种巧合下,在常顺和两把椅子的组合,竟然形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半圆形。
常顺的仪态本就不是特别端正的,再合上此时的奇妙排列摆放,显得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如果不是常顺现在做出故作淡定的神情,这种滑稽感也不会这么突出。
“哼!”常顺端正了坐姿,看上去却没有多端正。“莫觉着卖乖管用。我从戏园子回,就开始忙活计,你倒清闲,在外头转了一两个时辰,占尽了便宜还耍脾气。你觉着我没脾气?”
我没闲心跟他比惨,比起来肯定会没完没了,我已经累麻了,比个鬼哦。
我坐在桌角,在常顺要说话前,立刻说道:“一会儿我再擦。”我手指内收,抚摸着手掌内薄薄的痂,看着常顺说:“我不是觉得你好欺负,就是我干活你在旁边站着,还总说我那儿那儿没干好什么的,我还能咋看你?”我有点委屈地说:“将近一个时辰,从里到外都是我收拾,我能没有气?”
常顺笑了一声,然后轻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下来,对我说道:“不想被罚,就莫动那歪心思。你若之后没说那话,老板多是说你几句,谁让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也叹了一声,而后松开了在手掌内从摸到乱抓的手指,猛地一个抬头,问道:“竹山真没说我坏话?”
常顺愣了一下,俯身笑了好几声,忍着笑对我说:“你真觉着竹老板会给你使绊子?哈哈……”
常顺笑的过分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
“至于吗?”我有点无话可说。
常顺倒了一杯茶,喝了几口,放下茶杯。他看上去没那么想笑了,他坐到椅子上,带着笑音跟我说道:“竹老板就算真不喜你,也不会对你使撒绊子。竹老板对老板的人都算亲近,老板对你也算照顾,他咋会不晓得?”
我捕捉到了关键词。沉默了几秒,自语道:“老板对我很好吗?”
“咋不好?!”常顺好像听到了我的话,立刻说道:“就说这卖身,我就没见过只卖一年的。”常顺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语调拔高:“三个大银元啊!一年都给你了!撒钱都没这撒的!”
看到常顺有些心疼的兴奋样子,我心里莫名跳出了一个问题。
“那老板对我特别好……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我认真地看着他。
常顺收回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不会。”
“为啥?同样是打工,你不想得到同样的报酬吗?”
“主子钱给谁,是主子的算计,我做好自己的活计就得,有撒公不公平的。”常顺看上去很自在,像是肺腑之言。
“丫头,你要晓得,人活着没撒是公平的。”常顺的神情认真,是劝告。
常顺慢悠悠地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看似随意地说道:“咱主子好性子,你耍些小聪明也没撒,可若你犯了她的忌讳,保不齐脱你一层皮。”他径直朝门口走去,从我身边经过时,跟我说道:“还是认真做活稳妥。”
常顺的狗腿找到了原因,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的言行有好多不统一,但又不像是装的。
……难不成这就是人的多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