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离他远一点
十七号酒吧内,周世坐在角落的卡座,从这里看舞台最清楚,没有视线遮挡,也看不到其他散德行的客人。他痛痛快快地直接包了三年的座位,给吴恒高兴得够呛。
“你钱多烧的?”钱康心里并不赞成他这种土大款的行为。
周世耸肩答:“总得给吴恒点儿甜头,你毕竟在人家的屋檐下边。”
钱康不屑:“有我是他的福气。”
周世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认真地说道:“你只能是我的福气。”
钱康别扭地清了清嗓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的周世人虽然在十七号,但心完全长在了手机里。舞台上钱康看着他眉头紧锁端着手机,就知道他工作上肯定遇到了烦心事。周一的酒吧格外清净,三五首歌之后,他唱得意兴阑珊,便提前回了后台。领班给吴恒使着眼色,提醒道:“您瞧瞧这位的谱儿,估摸四大天王来了也得认输。”
吴恒无所谓地摆摆手,走向门外去抽烟。北京这些年不比以前了,酒吧是自己的,以前自己在里面干啥都没人管,现在可不是那光景,想抽根烟都得老老实实去外头抽。
“您就惯着他吧!”领班也跟出来,捎带手递了个火。
吴恒:“出钱的是大爷,大爷把钱给我,我把钱给你,我还没说什么呢,你着什么急?”
领班:“得,您当我闲得蛋疼!”
吴恒:“老毛,这钱啊,可不是从这块儿八毛的小地儿里抠索出来的,这钱,得是局气着打开胸襟,才能四面八方地来财!”
领班没回话,撇着嘴嘬了口烟。吴恒这脸皮倒是无人能敌,提着五斤肉就敢教别人怎么开大席了。不就是个偷鸡盗狗拉皮条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企业家了。
迎面一个身材板正的男人笔直地走了过来,吴恒和领班都瞅着这人眼熟,但是谁也没想起来是谁。
“进来坐坐啊帅哥?”吴恒下意识招呼道。
男人跟着点头哈腰的吴恒走进了十七号。
“喝点什么帅哥?啤的白的红的,还是让我们酒保给您来点特色的?”客人少,吴恒改不掉身上的习惯,下意识替服务员招待了起来。那边角落处的服务员还在低头刷着手机,压根没看到新来的客人。
“来壶茶,大红袍。”男人说道。
吴恒见他连酒单也不看就点上了,还点了壶不便宜的茶水,点头道:“得嘞!”然后走过去没好气地戳了戳服务员:“嘛呢!5桌客人要壶大红袍,麻利儿的!”
男人才坐了一会儿,眼睛不停地瞟着舞台,频繁地看着手表。茶水还没上,他便起身,熟门熟路地朝着后台走去。
那边周世的秘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耳边“滴滴”的电波声。她一脸无奈地跟朱敬旗转告:“周总把电话挂了……”
“那这事儿怎么解决?”朱敬旗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说你自己看着办。”秘书转述道。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过来找你嘛?”
“他说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要你干嘛吃的?”
“……”
后台的门虚掩,周世在门外突兀地站着。他的个子快和门一样高,这样挡在这里,让来往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门内的人丝毫没有察觉。钱康正兴奋地抱着那个男人,完全没意识到两个人亲密的样子让周世快将门把手拧碎掉。
“周总找过我了。”男人开口道。
是梁岸,一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周世给卖了个干净。
“我知道。”钱康答。
“我没能替你保守住秘密,对不起。”梁岸一脸歉意。
“你不是也没收我钱么,收钱办事,不收钱不用办。”钱康回。
“你不生气……就好。”梁岸还是有些木讷,他有些着急地问道:“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钱康:“没事了,很健康,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梁岸敷衍地回,又把话题扯回了钱康身上:“你后来找到□□了?多久之后找到的?”
“几个月吧,也是机缘,可能是连老天都不忍心这么霍霍我。”钱康回道。
“那现在……”
“完全没事了。”钱康很自然地撩开了衣服,他腹腔那片斑驳暴露出来,硬朗如梁岸也忍不住看着皱起了眉。
“你这是什么表情!”钱康嫌弃道。
梁岸只是盯着他的腹部,答不上话。
“真的没事了,就是看着挺夸张,大夫说了,我能活到八十呢!”
梁岸:“我祝你长命百岁。”
钱康笑答:“借你吉言。”
“呃……你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梁岸的表达能力这么些年来也没有长进,情商亦是如此。他尴尬地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钱康拉住了他:“走什么,我请你吃饭,吃完饭再走。”
梁岸摇头:“那不行。”
钱康不解:“为什么不行?”
“我……不能跟你吃饭。”梁岸磕磕巴巴地答,他果然是不会撒谎的。
“为什么不能?”
梁岸左右转着眼珠,也想不出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实话,因为周世不让吧?
钱康劝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梁岸心道:也不是跟你客气,实在是……
门外的周世生怕这位耿直的梁岸再多说一句就把实话全都抖搂出来,他没好气地踹开了门,黑着脸问道:“他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不需要客气?”
梁岸看着周世的表情,脸上直白地露出了“被抓包”的慌张。
钱康自然一眼就看懂了:“他不让你跟我吃饭的?”
梁岸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周世倒是很诚实:“对。我让他离你远点。”
钱康:“你凭什么?”
周世:“他凭什么?”
梁岸挠着头,只想赶紧走。
钱康讥讽道:“凭当初我快死的时候,他守着我,凭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帮过我。他给我垫了十万块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你这种天之骄子当然觉得这只是毛毛雨,但是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十万块钱可能是他当时所有的积蓄。”
周世反驳:“他自作主张瞒着我,就算是……”
钱康打断了他:“是我不让他说的,你没资格怪他。”
“资格”两个字,让周世心里愈加不满,他看着钱康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地维护着梁岸,心里的火不由烧得更旺了些:“钱我会还他的,你要是觉得欠他人情,我再多给他点儿,从今以后,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在周世里语气中,自己是他豢养的宠物,自己视作恩人的梁岸像是个要饭的。
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和当初对自己勾手指的孟舸,和要看小红表现的陈星如出一辙。钱康下意识竖起了浑身的刺:“我和梁岸的事情,和你无关。”
周世扭头看向了梁岸:“谁允许你来的?”
梁岸紧张地回道:“对不起周总,我……”他也想不出理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转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钱康冲着他的背影吼道:“不许走。”
梁岸被钱康的气势震慑到,停下了脚步。
“走!”周世哑着嗓子命令着,见梁岸仍杵在原地没动静,强压着火,像是从喉咙深处牙根缝隙挤出来声音:“滚!”
到底是周世的气势更强一些,梁岸像是开了倍速一样小跑着就离开了十七号酒吧。门口的吴恒看着他的背影先是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赶紧扔掉烟头对旁边保安吼道:“给丫拦下啊!丫点了大红袍还他妈没结账呢!”
服务员在里面探头看着这动静,笑着和旁边酒保说道:“今儿咱有大红袍喝了嘿!”
“你他妈有病吧!”钱康彻底急眼了:“有病就去看病,在我这儿撒什么疯!”
周世两步上前,将他的上衣拉开:“你很喜欢给别人看吗?”
钱康甩开他的手,将衣襟拉回:“你有病吧!”
“他凭什么抱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他是我雇来保护你的,他本应该把你生病的事情如实告诉我,他不是你的恩人,也不该是守着你的人,我才是,我才应该是!我他妈才是!”周世声音愈发嘶哑,这几句话像是声带厮磨着发出来的。
“你有病吧!”一向牙尖嘴利的钱康除了这句,竟然想不出其他的话来。
“你是我的,人是我的,身体也是我的!”周世态度恶劣地宣告着。
钱康像是回过了神,讥笑着摇头道:“对,我都忘了,你不是有病,你是有钱。你买了我,我当然得老老实实听你的话了。但是周世你记住,他在我病床前陪过我,在我遇难的时候帮过我,他就是我的恩人,你的钱也改变不了这些。”
周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我算什么?”
钱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花钱买我的嫖客啊。”
周世紧咬着牙根:“我什么时候这么对待过你……我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事情么……”
钱康仍旧满眼戾气地看着周世,看得他心里愈发慌张。好像上一秒钱康还对自己带着情义,下一秒他就像是被什么附了身,变成只想剜自己心的仇人。
周世抬起了手,试图挡住钱康那双让自己心惊胆战的眼睛。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周世轻声低喃。
他掌心的痣再次显眼地出现在钱康的视野中。他颓败的声音也如同利刃一样,割得钱康支撑不住那层树立好的防备。
钱康拂开了他的手:“你为什么要对小梁有这么大的敌意?”
周世低着头,答不上来。
“他有女朋友,他不是同性恋。”钱康解释道。
周世更正:“老婆。”
“什么?”
“他结婚了,他有老婆。”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
周世的眼神带着几分呆滞,缓声道:“如果能把错怪在他身上,我就会好受些。”
“我都说了,是我不让他说的,你……”
“我心里有太多的恨,想到你独自一个人经历的那些我就会有数不清的恨。我没法恨你,我也做不到恨自己,所以我选择把错归到他身上。”周世诚实地说道。
“周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告诉你吗?”钱康头一次解释这件事,“我难道不知道你有钱吗?我难道不知道我家人为了钱活得有多难吗?”
周世看着他。
“我想最后再自私一次。”钱康的眼睛有些红:“我人都要死了,不想死之前还抬不起头来,还要伸手找别人要东西,我只想体面地走。”
“我会破坏你的体面吗?”
钱康回道:“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破坏我的体面吗?”
在众人争相要博得钱康的青睐时,他视若无睹。在钱康几次三番故意接近时,他客气又疏离。在钱康自讨没趣决心放下后,他又主动凑上来。而在钱康笃定他一定是动了心时,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到了一边。
“哪次和你有关的事情,我有体面过呢?”
“可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在你的事情上,体不体面都已经可以往后放一放了。你要是知道我死了,会不会难过?我怕你不会难过,或者你只是象征性地难过一会儿,就将我抛之脑后。好像我的生命与你而言不过是酒场上五分钟的谈资。”
周世反驳道:“你当然不是……你对我很……”
钱康打断了他:“可这仍然不是最重要的,真正的原因,是我怕你真的会难过。”
周世难以置信地看着钱康。
“比起体面,比起被你忽视,我最怕的,是你真的对我动过心,在你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你心里真的有我。我的死会给你带来巨大的痛苦。这才是我不告诉你最主要的原因。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不舍得你因为我受到伤害。”
“为什么?”周世的声音有些颤抖。
钱康平淡地回道:“因为我真的对你动过心。”
周世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攥住了一样,他上前紧紧地搂住了面前的男人。力道之大如同试图将这个拥抱渗透进时间,想去抱住在多年前每一个独自承受着痛苦的钱康。
“梁岸是无辜的,你别再胡闹了。”钱康的脸被周世环在怀中,轻声说道。
“可我就是不喜欢他和你这么亲近。”
“我什么时候和他亲近过?”
“你给他看你疤了。”
“都是男人……看一下又不掉块肉。”
“那也不行。”
“……”
“你存我的名字是周世。”
钱康不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头是哪来的。
“你存他是a。”
“什么?”钱康愈发搞不懂这个男人的脑回路。
“反正你离他远一点。”周世没头没脑地总结道。
“神经病。”钱康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