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那种想法
警察很快到了。
“什么情况？”交警询问道，“哪位是司机，行驶证驾驶证出示一下。”
周世老实地听从交警指令。
“发生什么了？”
“不小心撞到了。”周世解释。
“不小心？速度多少啊？”交警询问。
“60左右。”
“疲劳驾驶了？”
“没有。”钱康突然抢着回答。
“没问你，问他呢？”交警扫了钱康一眼，继续问周世：“喝酒了么？”
“也没有。”钱康再次抢答。
警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走回车上拿酒精探测仪器。
周世看着紧张的钱康笑。
“吹一下。”一会儿，警察回来递过来了仪器。
数字没问题，警察明显听到了旁边钱康松了口气的呼吸声。
“你这小伙子挺逗，你又不是司机，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警察问道。
钱康欲盖弥彰地否认：“我……没有着急。”
“行，没什么大问题，罚单我给你开了，你这种情况，保险公司可以理赔，拿着单子去找保险公司吧，我这边没什么事了。这个，你给我签个字。”交警处理结束后，开车离去。
钱康显然又松了口气。
周世：“你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么？”
钱康拉着脸看他：“别瞎说话。”
“那你这么怕警察干嘛？”
“我才没怕。”
周世看着他这副死鸭嘴嘴硬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撞个车还给你撞开心了……没完没了地笑什么……你现在怎么办？”钱康嘟囔问道。
“我叫拖车了，可能还会等一会儿，我先打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钱康背上了吉他，拒绝道。
周世拉住了他准备离开的胳膊：“你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你还怕黑么？”钱康反问。
周世有些尴尬：“当然不怕。”
他松开了手。不是怕黑，也不是怕自己一个人，只是这样的夜晚，街道空旷，人烟稀少，有他站在自己旁边，多了份二氧化碳的呼吸排放热度，莫名地给了他一份……归属感。
周世摇了摇头，大马路上谈什么归属感。他怀疑自己确实被撞糊涂了。
“我能去你家坐坐么？”周世不想和他分开，出言解释道：“不知道拖车什么时候来，你不是说你家不远么？”
钱康摇头：“不行。”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不行。”
周世：“我们不是朋友么？”
钱康愣住了。半晌后，他缓缓回道：“我们不是吧。”
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想做他的朋友。
周世再次拉住了他：“为什么？”
“我怕你女朋友多想。”钱康回道。
周世也想起了赵甜，一时间松开了手。
钱康像是早就意料到，转过身什么也没再多说，径直走了。
周世看着他背着大吉他盒的背影，喃喃道：“她也不算是我的女朋友。”
可惜这半是不是的解释，只说给了北京凌晨马路上的空气听。
周世公司来了个新项目，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虽然人没去，可十七号酒吧里发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上上月，孟舸送了钱康9999朵玫瑰，十七号酒吧那天快被玫瑰淹了，舞台上钱康就站在花海里唱歌，得了个新外号叫“17号花仙子”。孟舸半跪在在舞台上对着钱康宣誓，说永远爱他，此生不渝。
上个月，孟舸又送了辆车。听说钱康这一阵子突然不肯坐他的车了，每天下班非要自己走一大段路回去，孟舸4s店提了车就开到了门口，没成想钱康压根没有驾照，根本开不了。
大家都在打着赌，这个月孟舸打算送什么，有人说送房，有人说可能要送酒吧的股了。
在这些故事中，周世总是好奇钱康会是什么态度，可所有的故事版本里，孟舸都是主角，钱康的态度没有人提及。一律默认他是感动了，是高兴了，是受宠若惊了。
项目结束后的开业典礼上，周世偶遇了吴恒。
“好久没见到周总了。”吴恒打着招呼。
“嗯，吴总也来了？”周世说着场面话。
吴恒挑眉：“嗨，这不是瞎凑热闹。十七号酒吧多亏了孟总捧场，最近生意还不错。我这不就来了闲工夫么。”
“哦。”
“周总这阵子很忙？都见不着人影了。”吴恒继续搭话。
“嗯。”
“忙好啊，这个项目周总做得漂亮，买个旧楼收拾收拾，价格就能翻好几倍，周总太有眼光了！以后有这种好项目，周总也惦记着点儿我呗？”吴恒问道。他自然知道这楼一买一卖之间不像是他说得这么简单，这和眼光压根没关系，里面牵扯的人情世故，权钱交易，一般人根本玩儿不转。
“好。”周世敷衍道，左右都是这副不太热络的模样。
吴恒脑子里转了转，说道：“项目一结束，您就有功夫了吧？有空多来十七号坐坐啊，小钱上回还问着您呢。”
周世果然转过了头：“他问我什么了？”
吴恒有些得意，他努力掩藏住带着心机回道：“就问了问您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来了。”
周世果然上钩：“还说什么了？”
“嗨，说好些呢，我这脑子都没记住，还说了什么车的事，您有印象吗？”吴恒一点点地撒饵。
“哦。”周世眼中的神情有些放空。
“您来直接问他不就行了么！”吴恒怂恿着。
当天晚上，周世就来了。
吴恒在门口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他点着烟又不好和左右解释得太清楚，只能一口一口嘬着烟，恨不能把牙花嘬得啧啧响，来发泄自己的得意。
舞台上，钱康一眼就看到了周世，起初有些意外，后来又带了些惊喜，继而眼睛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随着他的移动眼珠在眼眶里左左右右地转着。
鼓手小声问道：“下一首唱什么？”
钱康：“我只在乎你。”
键盘：“这种老歌，没人点就算了吧。”
钱康转过头：“经典就是经典，我今天想唱。”
大家合作了一段时间，钱康虽然话不多，脾气略微有些古怪，可他总体上是个体面的人，没因为仗着金主捧就不和大家分账，可也没因为被捧，就尾巴翘到天上去。
周围的工作人员大多都看不太明白他。
他显然是缺钱的。他穿的衣服是清一色的地摊货，吉他背带和盒子充满了老旧又被小心爱惜的痕迹，他喝着冰红茶瓶子装的白开水，平日里吃东西捡着没油水的便宜菜吃。他显然也是爱钱的。每天拿到工资之后恨不能数三四遍，有一次他一晚上赚了五千多，值班经理耍鸡贼少算他五百的小费，以为他发现不了，没成想他脑子里算计得门儿清。
可他对钱又带着莫名其妙的不屑。
孟舸这么个扔钱法，他不为所动。九千朵玫瑰铺到台上，连吴恒都感叹，有这钱直接送口袋里多好，何必要这么个浪费法。钱康只是话里有话地说：“那点歌喝酒的钱也直接送到我口袋里好不好？”
吴恒嘴角抽了抽，觉得自己多余替他委屈。
小红看着被他退回去的车，心疼道：“干嘛不要呢……”
钱康：“要了干嘛，我又不会开。”
“可以卖了换钱啊。”
钱康：“小红，他的钱不是花给我的。”
小红不解：“怎么不是？”
“点歌，喝酒，送花，送车，都是他的面子，别人传着说着无形间增加了他的身份，这和他买名牌手表，穿名牌球鞋是一个道理。追我这事也是，都是他要的面子。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面子，我是利益中的一环，点歌也好，点酒也好，小费都是我应得的分成。但是把花换成钱，把车换成钱，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小红：“钱就是钱嘛，小费是钱，卖车也是钱啊。”
钱康：“不是一回事。”
“卖了车一票赚个大的，不必这一天一点点的强？”
“我赚大的干嘛？我要那么多钱干嘛？”钱康突然说道。
“干嘛？”小红皱起了眉：“钱还嫌多？”
“太多了也花不完。”钱康云里雾里地说道。
“钱还有花不完的！你现在天天这么唱歌，不也是为了钱么。”小红忍不住反驳。
钱康的话确实有些自相矛盾：“嗯，我想多攒点，给我妹妹留着。”
小红听不明白。
舞台上，钱康正在深情地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周世扫眼望去，心里暗暗感叹：今天孟舸又不在，他何必唱得这么深情，他这么年轻，人生又哪有来不及的事情。他这样深情，让人听了心里……酸酸的。
台下喝多了的客人吼道：“什么破歌，换个热闹的点的！”
钱康和小鹿交换了眼神，赶紧换了首当下时兴的口水歌，听得客人迷迷瞪瞪地手舞足蹈。
周世心道，他这是……成长了吧。以前在台上尖锐的样子慢慢被驯化，他现在也学会了如何和这个社会妥协。
不一会儿，有人送上去了一瓶啤酒，小鹿接过来，场面话说足后，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帅哥怎么不喝啊？”台下客人嫌他不给面子。
钱康：“女士优先，我喝下一瓶。”
小红赶紧拿了一瓶啤酒递过去，钱康也半喝到嘴里，半喝到衣服上地糊弄了过去。
“谢谢您的捧场，下面这首《哥哥你真帅》送给先生！”小鹿熟练地cue着流程，里子面子都给客人拍得舒舒服服。
休息时，钱康去了洗手间的方向，周世放下喝了一半的酒，跟着过去了。
“周老板来了。”钱康的余光早就知道他在身后，边洗手边问候道。
周世：“嗯，来了。”
“怎么……今天来？”钱康有些期待地问。
周世：“今天怎么了？”
钱康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问道：“车子……没事了吧？”
“没事。”
“这阵子忙？”
“有点。”
钱康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那你好好玩。”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周世突然开了口：“你呢？”
钱康反问：“我什么？”
周世：“你最近怎么样？”
钱康笑答：“我挺好的啊。”
“刚才那个人……”
钱康：“今天孟舸不在，孟舸在的时候一般都会卖他面子。”
“孟舸也不可能一直在。”
“小红给我的酒是动了手脚的，喝多少也没事，孟舸不在我也能保护好自己。”钱康解释道。
“听说孟舸动静挺大的，你们俩怎么样了？”周世上前一步，边洗手边装作无意地问。
“挺好的。”钱康回道。
“听说，他还给你送了辆车？”
“嗯。”
“你喜欢么？”周世隐晦地试探。
钱康直率地看着他：“我没要。”
周世愣住了。他难道不是感动高兴受宠若惊吗？怎么没要？
“为什么？”周世问。
“我又不会开车。”钱康回得坦坦然。
“哦。”周世洗完了手，拿了张抽纸擦手。“就没别的原因了？”
“我不喜欢他。”钱康突然开口道，“你要是想问这个，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不喜欢他。”
周世带着被戳穿的尴尬：“我没想问这个。”
钱康带了些自嘲：“对，你没想，是我想多了。”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周老板女朋友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见到她了。”
每每这种时刻，钱康就会拿出“女朋友”的问题来。也不知道是在堵周世的嘴，还是在堵自己的路。
周世没意识到钱康话里带着刺，直白地回答道：“她挺好的，她只是不喜欢来这种地方。”
钱康阴阳怪气地重复着他那日对十七号酒吧的评价：“对，这里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周老板也应该少来。”
周世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钱康转过身准备走，周世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别的工作。”
钱康拧着眉毛看他。
“这里挺乱的，你这样熬夜对身体也不好，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也难免吃亏，我可以帮你介绍薪资待遇差不多的岗位。”
钱康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周世被他这诡异的笑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觉得我是什么需要你拯救的失足妇女么？”钱康反问。
“我当然没那个意思。”
“但你的所作所为，倒是挺有这个感觉的呢。”钱康语气不善。
“你别误会……我……”
钱康：“我没什么好误会的。你觉得这里乌烟瘴气，你可以别来，也可以让你女朋友别来，可你算老几啊，管的着我么？”
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尖锐的刺儿头。
周世被他这话说得脸上一阵白。他是好意，没成想钱康并不领情。周世摇了摇头，耸肩道：“算了，你当我没说，自救者天救，自弃者天弃。”
钱康像是只呲牙咧嘴要咬人的狼：“我用不着你在这里扮演大善人，那么愿意做慈善你怎么不去捐希望工程啊！”
“我没想当你的善人，我也排不上号。”一贯冷静自持的周世却回了嘴。
钱康：“当然了，你充其量也只是伪善而已，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睡着女人，想着男……”
他话没说完，周世立刻否认道：“你想多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钱康气急败坏地拉住了周世的衣领。
他确实高，钱康不由得手上使着劲向下拉他，自己还要惦着些脚尖。
周世本以为他会动粗，甚至手臂微微抬起，准备挡住他挥过来的拳头，然而手臂没有碰到任何阻力，迎面而来的，是他温热的嘴唇。
暴风骤雨一般地亲上了他的嘴。
钱康蛮横地轻咬住周世的嘴唇，趁他惊诧的功夫便将舌头探了进去，那力道里的不容商榷让周世僵在原地，任凭他的舌头在口腔里肆意的侵略。
这样的亲吻，却让周世下意识闭上了眼。
几秒的功夫，钱康立刻将他推开。
气喘吁吁地钱康低头向下看，指着他的裤档处的凸｜起带着挑衅的口吻在他耳边讽刺道：“你对我没有哪种想法？”
周世顺着他的眼神也低下头，望向自己反应诚实的身体，眉头深锁，像是要在额间愣生堆出个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