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为战止战,此生不悔
不知道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白昭昭睁开眼,手肘撑在床沿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中衣几乎被汗水浸湿,梦里什么都有,有战场上的焦尸断臂,有临死前的大卸八块。
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战争与死亡,现在到这辈子,便转换成无数的梦魇,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清水有个上林寺,尤其灵验。
有时间是该去一趟。
——
“你当真要去上林寺住上一晚?”沈乐鹤手上拎着白昭昭的包袱,目光有些摇摆不定,“那处皆是僧人,庙宇又陈旧朴素,我怕你适应不来。”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我自然要去一趟。再说了,我在军中风餐露宿,大漠都住得,庙宇又如何?更何况,我已与上林寺的僧人说好,在西院禅房借住一晚。”白昭昭看似无意地瞥了沈乐鹤一眼,从她手中拿过自己的包袱,往外走,手扯在马的缰绳上。
“我今日也休沐,我陪你去如何?多少有个照应。”沈乐鹤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出门。
“军中的事情,自有秦将军会解决。今日我休沐,去一趟上林寺是为解惑破梦。”见沈乐鹤不解,白昭昭还是开口解释道,“这趟我谁都不带,你也别担心了。乐鹤姐姐,没人能伤得了我。”
“你要不还是带着桂圆,那丫头机灵,要是有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白昭昭又笑她多心,补充道:“你今日情绪好似不大对,发生了什么吗?”
“那倒不是…刚出了粮仓一事,我怕你暗中已成了他人的目标。”
“你放心罢,就算是以一敌百,我也未必会落下风。死局也能被我盘活过来。”
语罢,她翻身上马,分明是普通人家小姐的打扮,却显露出一股锐气与英气。
佛门重地,不让佩剑,她便只在腰间挂了白灼,还不等沈乐鹤回答便一拉缰绳往外头冲去。
策马时,她裙摆飞扬,颇有一股仗剑天下的女侠风范。
沈乐鹤停留在原地,见那潇洒恣意的背影和她从后方能见到的半股白灼,几乎是自虐般地抠着手指,之后叹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直直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
上林寺是清水最为灵验的寺庙,从求功名到求姻缘,无一不灵验。因此,这儿日日香客众多。
白昭昭下马,将这匹马交给寺里的僧人迁到马厩中,便独自拾级而上。她一身白衣,气场冷冽,周身竟然无人敢靠近。
“小师父,你们这寺庙里求签可准?”白昭昭手里捧着求签的小木桶,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微微仰头问那位站在跟前的年轻小和尚。
年轻小和尚喊来他德高望重的师父,乃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这和尚只看了白昭昭一眼,便开口询问道:“施主,是军中人?”
白昭昭开口应声是,又好奇问道:“您是如何看出的?”
“施主虽喜悲不形于色,但身上杀孽太重,老衲猜,此次施主是要来渡化身上的杀孽的。”
老和尚声音从容平静,未表现出一丝害怕恐惧的情绪。
白昭昭仍旧是跪着,“为将者,杀人是为救人,这也算得上是杀孽吗?”
“是非恩怨乃是过眼云烟,将者手下也是活生生的人命,是以也是杀孽。以施主的年纪来看,杀孽过重并不是好事。”老和尚的手指轻轻指着那个木桶,“施主求签后,老衲再为施主指引缘法。”
白昭昭学着别人的样子轻轻晃动木桶——她从未在寺庙中求过签,是因为从前的她自信自负,不信所谓因缘佛法,如今重生这一遭,想不信的都得信了。
一支竹签从木桶中跃出,签身上竟然是空的,只有签头以赤色写着“上上签”三字。
“这只签子,在施主之前从未有人抽到过。”老和尚捡起那支竹签,将它交到白昭昭手里让她看清楚,“天生祥瑞,逢凶化吉,否极泰来。施主是天生富贵命,但签子终究短了人家一截,是给以施主起死回生之术。”
老和尚说着,从木桶里抽出别的签子与这只竹签进行对比,这只竹签竟然真的比其他的短上了一个拇指盖的长度。
他的话玄玄乎乎的,听起来像是妄言,但只有经历了一切的白昭昭知道,一句也没有说错。
她就算是天生贵命,也是一次起死回生的重生之术换来的。是以,她的签子比人家还要短一截。
她手指轻轻摸索着竹签没有刻字的光滑的躯干,轻声道:“谢谢师父指点迷津。”
“我今日来上林寺,是要渡化我身上的杀孽。杀孽过重,导致我整晚梦魇不停。”白昭昭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施主不必过多担忧,西院的禅房已为施主备下。若施主心诚且心无杂念,杀孽自然就会被佛门净化。”
老和尚带着身侧的小和尚退下,白昭昭抿了抿唇,又重新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信女白昭昭,今日在佛前,为曾经犯下的杀孽赎罪。但信女为止战而战,此生不悔。”
她将双手交叠放于额头前,然后恭恭敬敬地一拜,双手贴地。
——
白昭昭所借住的地方是寺庙内的西厢房,这屋子其实挺大的,只是陈设颇少。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死气沉沉的,只有一张板床和一个衣柜,正中间放着一张木桌和四张木凳子,进门处是一尊佛像和一个蒲团。
白昭昭点了几柱香,插进香炉之中,又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冥想。
她从前不信佛,甚至对佛法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些糊弄人心的玩意儿。此番求签解签的种种都告诉她,因果轮回,万般都落入了佛祖眼中。
她不求大富大贵、平安康泰,只求天下清平、大仇得报。
再睁开眼时,白昭昭眼底已经是一片从容与清明。
她从蒲团前站起来,坐在那张冷冰冰硬邦邦的甚至没有一层厚厚垫被的板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