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心相对
大约是白昭昭出走时戾气太重——看着像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主儿，她从前的院子便无人敢染指，至今都是空着的。
刀疤派了几个小姑娘将院子打扫出来，铺上崭新的褥子和被子，才将白昭昭请了进去。
秦军势头正猛，没有人想得罪秦军里头威名赫赫的守城女将。
白昭昭的院子里安插了十几个婢女，比起伺候她的饮食起居，更像是密不透风地监控着这个院子。
她坐于雕花红木凳之上，手里捏着青瓷杯盏，另一只手在红木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
随后，她轻手轻脚地换上夜行衣，反手将房门上了锁，从窗户处一跃而出。
她一路躲避着巡逻的小士兵们，将如今的整个虎狼山摸了个底朝天。
刀疤连带着这山上的李伯都是狡猾的老狐狸。
白昭昭想，自己大约天生不是过好日子的命，总是要在夜里偷偷摸摸地做些事情，上次的抢亲也是如此。
她来到一处山上从前的窑洞，洞口已经被黄土填平，没有一点从前的痕迹。
这处也没有任何人巡逻，但她感受到脚下微微的震动感，且看见了黄泥地里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几排脚印。
周围空落落的，只有几颗巨石和一些野草。
她提着衣摆靠近最近的那块巨石，巨石有一个面非常平整光滑，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图腾。
“去那边看看。”
白昭昭耳朵尖，听到巡逻队的脚步声和话语声就迅速地藏身在一块巨石之后。
此处地面平坦，没有任何遮挡，她就是有心想逃也无处可去。
她的拳头紧紧攥着，像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还好巡逻队那群毛孩子没有什么心眼，只略略看了几眼便离开了。
白昭昭重新从巨石之后钻出来，用脚在自己在黄泥地上留下的脚印上轻轻抹了一把，盖去她的脚印。然后驾轻就熟地原路返回，从窗户一跃而入。
她换下了那双出门穿着的皮靴，简单用抹布清理了一下皮靴底部沾上的黄泥和室内踩出的脚印，沐浴过后，才卸了力般瘫倒在床榻之上。
她躺着闭目养神，刚才探查了虎狼山一圈，唯一一个可疑点就是从前的那个窑洞——但她的确没有见过那些巨石上的图腾。
说不定是一些她不曾见过的阵法？
窗户传出轻轻的敲击声，白昭昭瞬间浑身鸡皮疙瘩竖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上腰带移到窗边。
外面的人刚推开窗户，就被白昭昭拉着手腕整个人拽进了房中。
白昭昭如今力大如牛，与比她高大的成年男子近身搏斗也完全不占下风。
她一记横扫被对方轻巧的一跃躲过，她的掌蓄力正要往人脖子上劈，就被一双手架住。
“秦邵昀？”
双手相触，她一下子想到了上辈子两人对打的场景，她对这人的身法和手段都太了如指掌。更别提这辈子，他们也曾经一起训练过一段时间，秦邵昀也曾做过她的陪打。
“你怎么来了这儿？谁让你来的？”
秦邵昀伸手解开了面罩，略作思索状，方才回道：“我自己来的。”
“无组织无纪律。”
白昭昭斜睨他一眼，自顾自收回了手，坐在床侧。
“我觉得你需要我。”
秦邵昀跟屁虫似的，跟上了白昭昭，大约是不好意思坐下，一个大高个儿便立在了白昭昭跟前。
“你回山必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便于行动。我猜，应该需要有一个藏在暗处的人帮助你。”
白昭昭瞧秦邵昀一眼，不知道是怪他自作聪明好，还是夸他洞察人心好。
反正总之，她现在的确需要一双在暗处的眼睛。
白昭昭没多说什么，只环视了周围一眼。然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褥子递给秦邵昀。
秦邵昀接过之后，在临近床榻的这一侧将褥子铺下。相比站着而言，他蹲下之后只剩小小一团。
白昭昭的手搭在床沿上，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坐在地面的褥子上的秦邵昀身上。
重逢之后她甚至不曾好好看过他。
三年前那个可以称作“弟弟”的少年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他柔和得好像兔子的下半张脸和红润的嘴唇已经被上半张脸的野性盖住了。
他高大英俊，是精致与野性的完美结合。
但却不是当初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的、需要她付面钱的弟弟。
没有笑容的时候，他像来人间摄魂的修罗，完成任务之后就要重回地狱。
“你在看我。”
小兔变成了小狼，说话的嗓音都变得愈加低沉。
白昭昭把目光偏开，被人点破还是有许多不自在。
秦邵昀却把目光投在白昭昭身上了，他的目光像伺机而动的狼，却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温和缱绻，带着一点暧昧的情愫。
“姐姐，多看看我吧。”
他的尾音黏糊糊的，像是刚从冰盒里捞出来的甜年糕。这人和三年前太不一样，三年前白昭昭讲一刻钟他都蹦不出一个字，如今他随便一句话就把白昭昭炸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昭昭张着嘴，试图进行表情管理，但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
她从榻上站起来，立定在秦邵昀面前。她微微俯下身子，与秦邵昀对视着。
两双眼睛在空中相对，几乎点燃周遭的空气。
“我说，多看看我。”
“我才是你的弟弟。”
她昨日只是觉得，现在的秦邵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他的种种神情和行为不停地将她拉入那个死亡的漩涡里。
直到现在，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这个秦邵昀，和上辈子那个秦邵昀是完完全全的、完完整整的两个不同的人。
上辈子他们刀剑相向，站在两个永远不会相交、永远不会相互妥协的对立面；这辈子他们携手并肩，站在相同的阵营，为同一个大业战斗。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将永远站在一起。
曾经照亮大陈的追月将军和带领大秦走向光明的松鹤将军，在这一刻，只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