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爱憎分明
秦军军营驻扎在岁月湖边。
岁月湖是周城和桓城的交界处,以湖水澄澈可看透岁月闻名。
岁月湖靠近周城的这一面长满了荷花与芦苇,密密麻麻把湖水围透了,只留了一条供两岸船夫来往的水道。
桂圆是炊事兵,昨日就入营与她分开了。白昭昭天没亮就牵着马来了,坐在湖边丟小石子打水漂,从前她在山上就爱玩这个。
“白昭昭?你是叫白昭昭吧?”
模样周正的年轻人从她背后走来,他看着人高马大,挡住了从白昭昭身后照射而来的日光,“昨日便听说了你的大名,咱们秦军女兵第一人啊。”
“这位兄台谬赞了。”白昭昭的手肘往后一撑,轻轻松松地跃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沾了尘灰的衣摆,“以后还要多多指教。”
“我也是新兵。”
这傻大个也是新征进来的兵,个高体壮却满头冒着傻气儿。
“我叫李三,一二三的那个三。”
取名可真是糊弄。白昭昭一手握拳一手成掌,轻轻搭在一起算是行了个军中的礼,“在下白昭昭,清白的白,昭昭日月的昭昭。”
她昨日出了好大的威风,这会儿讲话又文绉绉的。一时间李三也不敢同她再继续说话,嘀嘀咕咕了一阵儿便走开了。
“你是女子,同军营里这帮大老爷们儿住在一起不像话。你就跟着军里的几个医女一同住吧。”
副将身披铠甲,一手牵着白昭昭的马,“你的马拴在马棚里,军中不许骑马,记着了。”
白昭昭应下了,往医女们的住所去了。
她那间房空荡荡的,她一个人住着倒也舒心。
——
军营的日子不比从前滋润。他们日日在天没亮的时候听着鸡鸣就睁开了眼,在一起训练的都是没有行军经验的新兵蛋子,得先从基本功练起。
一天绕在训练场上跑圈儿,白昭昭保持住自己在队伍里中前的位置,哼哧哧地跑着,鼻腔里全是臭老爷们儿的汗味和体味,一整天下来被熏了个彻底。
以她目前的体能来看,在这群新兵里都算不上顶尖的。她上辈子也是娇宠长大的白护捧在手心的眼珠子,她总是偷懒不去练晨功,各种剑术刀法都是练得马马虎虎。
她的多数技艺都是后来在军中看着人家的招式有模有样地学下来的。
如今,别人训练四个时辰,她便训练五个时辰,别人跑五圈,她就跑八圈。
累是累惨了,但心里头却踏实多了。
这天才下了训练场,白昭昭整个人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直接散架了。
她一边往射箭场走一边伸手轻轻揉捏自己酸痛的胳膊,她这几天被晒得黑了不少,休息得也不好,面色显得蜡黄。
“这就是新兵营里的女兵?”
一位来路不明的男子双臂环胸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眼角上翘,这会儿正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的混蛋样子。
“这般婀娜的身段,说是上头赏来的军妓也不为过。”
白昭昭揉了揉肩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状,没带什么表情地冲着那男人挑了挑眉,“还要继续说吗?”
她的挑衅在男人那里如同小猫挠痒,反倒让他生了兴致。
那人她曾听说过,秦军里出了名的军痞子高万鉴,在军营里握着极大的权力。他的做派不像兵,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身边合该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
“你这身段、这模样,做什么日日风吹日晒,跟着这群新兵蛋子受苦。你要是应了,做我的姨太太不比这来得舒心吗?”
他眯着的小眼睛里藏着赤裸裸的欲望。从这张嘴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却响亮,让周围人都听了个干净,围过来了不少人。
“多谢高将军美意,恕我无福消受。”
白昭昭死死地握着拳头,牙齿也咬得紧绷绷的,这几个字几乎是磨着她的牙缝溜出去的。她的眼睛漆黑,直视着高万鉴。她的拳头早就蓄势待发,碍于军规不敢发作罢了。
“没有哪条军中纪律是允许将军调戏咱们这些新兵的吧?高将军从军这么多年,对军队的规矩该比我清楚得多。”
“我的确是女子,但我也是在场所有人的伙伴。往大了说,咱们上了战场也是要同生共死的关系。高将军,麻烦你把这些龌龊心思收一收,好好收拾收拾自己的兵,或许兵权就不至于被分成如今的田地了。”
白昭昭呼了一口气,轻轻仰起了头,冲着高将军吹了个口哨,然后没事人一般地嬉笑着,“高将军,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又心直口快,您可别介意啊。”
白昭昭既然不能上手给他个教训,在嘴上也不会客气。
高万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阴阳怪气成了一个哑炮,一下子恼了,伸手就要拔佩剑。
围过来的几个新兵里有位小个子急匆匆上前按住了高万鉴的手,“将军,这可使不得。从军者刀尖是不能对着自己人的。”
“忒不地道。”人群中有人啐了几声,白昭昭听着了,晓得自己占了舆论上风,便蹙了眉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吭声。
“小白虽是女子,在我们新兵营中能力却不亚于男子。高将军如此轻视女子,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个子比高万鉴矮了半头,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的,一双眼睛又晶亮,利剑似的要把高万鉴钉在耻辱柱上。他这张嘴嘚吧嘚吧没个消停的时候。
“要我说,高将军府里妻妾成群,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做人可不能贪婪过了头,如今这军里说话算数的是上头下来的秦将军,高将军可别狐假虎威过了头。”
小个子边说着还边对着白昭昭眨眼,白昭昭会了意,委屈巴巴地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在高将军的眼里,同仇敌忾一起作战的兄弟可也是可以羞辱的?我既然入了周城军,便是大家的兄弟。天下的女兵也不止我一人,高将军有本事在这儿跟我抬杠,倒是跟炊事兵姐妹们理论去,瞧你还能吃得上几天的饱饭。”
白昭昭正欲再多说几句,又见秦邵昀从高万鉴身后走来,他穿着圆领红色便服,一根黑色发带高高扎起一个马尾,走起来的时候头发甩了几圈儿。这身装束衬得他通身皆是贵气。
“高万鉴,你在这儿做什么?”
秦邵昀年龄尚浅,个头还没高万鉴高,但通身的气派便赢了一半。他抿着唇,中和了兔子一般的柔和气质,整张脸阴沉得可怕。
“少将军。”
余下的人纷纷抱拳行礼,白昭昭跟着行了个礼,有些不服气地偏头瞧那狗腿子高万鉴。
秦邵昀的手指水灵的葱玉似的搭在高万鉴的铠甲之上,这双手瞧着须得是在温室内逗弄鸟雀、侍弄纸笔的,却能够直接掀翻数人的头颅。
“高万鉴,领罚。其他人散了吧。”
白昭昭听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看来,秦邵昀小时候也是个挺爱憎分明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