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兔子少年
“爹爹！”十多年未曾见过父亲的白昭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见到白护就往上扑，脑子里还盘旋着上辈子白护的脑袋被悬挂在城前的样子，“爹爹，你可听说了现在山下的状况？”
“你这小女娃，问这些做什么？”白护轻轻皱眉。
白昭昭是山中的宝贝疙瘩，平时只练武，从不过问山下的消息。
今儿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问了一嘴。
白护见白昭昭没接话，自顾自念叨着：“大陈各个地方都不太平。最近山下有秦军流寇在附近活动，你若是要下山，还得等会儿工夫。”
“爹爹，现在世道这么乱，咱们山上的防备也得多多加强了。”
“前几日我到兵器库转了一圈，空空荡荡的！这怎么御敌呀？”
白昭昭讲话的时候还带着点撒娇的腔调，眼睛弯弯的又笑眯眯的，像是一只会微笑的小狗狗。
白护思索了一阵，像是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
“好了，我让你陆伯伯他们下山去铁器铺再打一些用着顺手的。”白护偏头瞧这笑眯眯的小女娃，实在不像是没打什么算盘的样子。
“爹爹，我想下山施粥。”白昭昭还不等白护做出回应就连忙自顾自说服道：“您瞧瞧咱们虎狼山，跟山下完全隔绝了。天天要打照面的乡里乡亲，咱们多给些助力也不为过。”
“更何况正逢乱世，流寇横行，山下想必也不太平。”
白昭昭说得头头是道，一双亮亮的大圆眼睛让白护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
“爹爹，以我的拳脚功夫，一般人也耐不得我何。再说了，我带上几个弟兄和桂圆一起下山，就算遇到了贼人，也只有我把他们打趴下的份儿。”
白昭昭双手轻轻合十，双只眼睛闭上，左眼悄悄开了一条小缝来观察白护的表情。
她像是佛前虔诚的调皮童子。
白护思索了一阵，还是轻轻点了头。白昭昭跟捡到宝似的给白护锤了几下肩，就一溜烟儿奔出去吩咐桂圆下山施粥的事儿。
——
林家村的集市这会儿真热闹，菜摊子聚成一团，叫卖声不绝于耳。旁边几个首饰摊子的老头老太太聚到一块儿说些闲话。
街上两边蹲着几个衣不蔽体的乞丐，有头发花白的，也有身长不及成年男子腰间的。
林家村的早市就这么开始了。白昭昭随行带着桂圆和几个佩剑的弟兄。
她只是普通的小姐装束，衣衫一律是碧色的，头上整整齐齐挽了个髻，簪上了一只碧玉的簪子。
她手腕上挂着啷当响的碧玉手镯，手镯上挂着一个漂亮的葫芦状金坠子，看着便价值不菲。
她的手搭在腰间，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扣在腰上的那段收好的长鞭。
几个弟兄帮着在几个铺子旁边搭建了粥棚，白昭昭和桂圆一碗一碗地往外舀浓稠香甜的白粥。
几个眼生的小乞丐挤上来，又没人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僵直地站在棚子前。
白昭昭见状，想起了从前大陈败落时入军营的那些童子兵。也是这样垂着眼睛的矮个儿小男孩，在还没长成的年纪就披着战甲挥着军刀上了战场。
像这样的肯从军的新兵蛋子多半是家境不大好，家里只能倚靠着他们当兵这点油水来过活儿的。
在那个刀剑不长眼的乱世，哪对父母会乐意把孩子送进生死未定的虎狼窝呢。
白昭昭眼眶有些发热，在即将递出去的几碗白粥上都放了一只流着油的烤鸡腿。
“先吃着，吃不饱再问姐姐要。”
白昭昭笑眯眯的，还伸手拍了一下其中一个男孩的头顶。
那男孩瞪大眼睛，嘴巴微张，惊得后退了一步。但他还是端着碗，哼哧哼哧地往角落走，跟几个孩子一道盘腿坐下享受这人间美味了。
粥铺前挤着许多无处可去的饿肚子的流民，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地知会了认识的其他人。
整个林家村都热热闹闹的，都传着“虎狼山上神仙似的的白小姐下山施粥了”。
——
白昭昭先打发了几个弟兄和桂圆，自己打算到早市的面铺吃碗香喷喷的清水小面。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整理自己的鬓发，离那面铺还有几米远的时间，她瞧见一个粗麻布衫的年岁尚浅的男孩正被面铺老板扣着。
少年身量比白昭昭还高出半个头，生着凶相的丹凤眼，光看上半张脸像一匹丛林里的狼。但他的嘴唇又上薄下厚，生得水润嘟嘟的，泛着一点红色，像一只生气的小兔子。
实在生得太可爱。
“这是怎么了？”
这少年衣服下身姿挺拔，显然是练武之人才会拥有的身体。
白昭昭眉头一挑，惊了一下，仔细看到这张脸，潮水般的记忆才涌上来。
松鹤将军，秦邵昀。
上辈子大秦的战神，带着出身草莽的一众农民起义，与陈军缠缠绵绵了好几年。白昭昭交手过不止一次，却次次讨不到好的秦邵昀。
在她人生中最后一场战役中，在她与秦邵昀在马上厮杀时，几支飞来的箭矢将她整个人捅了个对穿。
那是来自大陈士兵的箭，毫不留情地扎在了她的身上。那时的秦邵昀穿着锃亮的铠甲，伸手挥剑将飞向她的如雨一般的箭矢拨开。
“白将军，你好像腹背受敌了。”
这是他们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她不理解秦邵昀在战场上护了她一次的行为，或许是出自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这小孩，没带银钱就吃了我家的面。”
面铺的老板气冲冲地，伸手想揪秦邵昀的耳朵，被秦邵钧偏头躲过。他不服气地回声道：“我都说了，我待会儿会回来给钱的。”
这时候的秦邵昀大概才十二三岁，声音还带着未变声男孩子的粘腻清脆，讲起话来一团的孩子气。
“我把这位的钱一起出了吧。一碗阳春面。”
白昭昭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将老板手里的秦邵昀往自己这个方向轻轻扯了一点。
“我给你付了面钱，陪我吃顿饭不过分吧，弟弟。”
秦邵昀肤白，红晕蹭地一下从耳根蔓延到脸颊，挡都挡不住。
他自觉地跟着白昭昭坐在面摊的位置上，一双眼睛轻轻地往外面人流涌动的林家村街道上瞟。
“你这么往外瞧，是想逃跑吗？我刚刚可是救了你。”
白昭昭的手指微微弯曲，在木桌上轻轻敲击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神直勾勾地黏在了秦邵昀的脸上。
上辈子她和秦邵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二十三岁，那时候的秦邵昀约莫也有二十岁出头了。
他一身的气质凌厉吓人，远不及现在这个看着软乎乎的团子来得有趣。
白昭昭生了许多逗人的心思，只歪着脑袋盯着红着一张猴子屁股脸的秦邵昀。
他们上辈子虽然是仇敌，但是她却欣赏秦邵昀正气凛然的做派，皎皎如月，板正如松。
这辈子她要推翻大陈，势必要得到秦军的帮助，或许，从此处入手也不是不可。
“弟弟，这笔面钱姐姐可以不要你还。但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欠姐姐一个人情哦。”
白昭昭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露出脸颊两侧的小梨涡和左半边脸的一个酒窝。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只小狗。
“记住了吧。乖。”
她伸手虚虚地在秦邵昀头顶拍了一下。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