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饮恨重生
夜里,大雨倾盆,狂风骤起。木窗被突如其来的疾风撞得吱呀作响。
屋子里都是刚被扑灭的热气。
白昭昭捂着自己被烧坏了的半边脸,拖着一身繁杂的喜服,扒着床沿坐了起来。
她半边脸敷了粉,雪白的面容、烈焰似的唇瓣,另外半张脸布满了大大小小可怖的伤痕,旁边还是沐浴在火海之中留下的焦黑。
最深的那一道有一根食指长,还汩汩地往外淌着鲜血。
“呸!”
她微微仰头,对上一群男子中为首的那个同样穿着喜服的男子——当朝太子陈凝,“太子真是好命,抓了我这么一个蠢钝如猪的太子妃做了十年的将领。”
“昨日我还在沙场上为大陈杀敌,今日你便在我的大婚之夜放火烧死我。你真是…大陈的好太子!”
白昭昭浑身发软,昨日受的箭伤扔在隐隐作痛,她眼前还是黑乎乎的,讲出口的话仍是恶狠狠的,“天道轮回,你们大陈不会有好下场的。没有我…你们拿什么跟秦军打?你们哪个,对上秦邵昀能不落下风?你们等死吧——”
她的手死死地扒着床沿,说一句话呕出一口鲜血。
“天下初定,我大陈的疆土早已稳固。夫人还是省些力气。你一个身份低微的山匪之女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有福气了。”
陈凝凝眉,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进气短出气长的白昭昭。
“你以为…我就乐意做太子妃吗?”
白昭昭脸上的疼痛遍及四肢百骸,她旧伤未愈,猛地呕出了一摊黑色的血。
她是女人,要做大陈最强大的女人。
她要做长空翱翔的鹰,要做北海飞跃的龙,而不是被困在朱门之中,做一个深宅大院里被关住一辈子的妇人。
白昭昭咬着牙,眼眶里都淌出了血。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抬手甩给陈凝一巴掌。
陈凝被打得偏了头,嘴角淌出一点点血来。
他也不恼,微微屈身,嘴角还擒着一点恶劣的笑。
“你以为你就该做太子妃吗?这个名头你还不配染指。”
“临死之前我就让你死得明白。虎狼山是我带兵剿的,火是我放的。你爹死前的那一双眼睛,我可到现在,都忘不了。你为何沦落到如今的下场,不如问问你的好副将,是如何在背后编排你的,又是如何在战场上偷袭你的。”
“你以为你如钢铁般的身子骨是怎样垮掉的?你要不去问问你心肝似的好副将,是怎样在你的安神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的。”
白昭昭还没来得及回答,但见新房的门口走进来一个同样穿着烈焰嫁衣的女子,她是陈凝在今日共娶的太子侧妃。
陶如约,白昭昭第一次带兵上战场时救回来的烈士之后,她一家老小全部死在了那次战乱之中。她的父兄更是为国捐躯,死得英烈。
而后,她也被以公主之礼养在宫中。
她笑意盈盈地伸手冲着白昭昭一招,然后站定于陈凝身侧。
“白姐姐,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你还是风风光光的那个追月将军吗?从明日起,追月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就会流传出来,到时,我替姐姐看看你是如何遗臭万年的。”
“只要你死了,我顺理成章地就能够成为大陈唯一的太子妃。你这个功高盖主的武将,就算是废了一身武力,凭你一呼百应的程度,你认为陛下和殿下还能容得下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挑了挑眉,伸手在白昭昭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啧啧念叨着:“叱咤风云的追月将军,现在还不是跟一条狗一样匍匐在我脚下?”
“陈凝、陶如约…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她说着,开始咯咯地笑出了声,“我瞎了一双眼,当初才会上大陈的贼船!这么多年,是我错付了!”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被冲上来的一柄长剑捅了个对穿。
她嘴里一股腥甜的味道,还强撑着张开嘴,“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在倾盆的暴雨和火光被扑灭的焦臭之中,这位以女子之身撑起了危在旦夕的大陈朝的追月将军尖叫着,最终散落在她护了十年的护城河里。
为国尽忠的将才、受万人尊崇的女将,尸首被分别丢在了乱葬岗与护城河之中。
——
“我杀了你…”
少女声音嘶哑,在梦中仍攥着被角,出了一头的汗。
“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白昭昭顶着一头的冷汗睁开了眼,她的鼻腔里还充斥着冲天的血腥味。
护城河的水好冰,她守了十年的护城河,竟然是那么冰的。
白昭昭一时间没有缓过来,只是心中的怒意仍然升腾。
她捏着拳,目光幽幽转向说话的圆脸婢女。
“桂圆?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尚稚嫩的声音里藏着几分冷静自持与前世历经风霜的从容淡定。
被叫做桂圆的婢女整张脸和眼睛鼻子都是圆乎乎的,“已经正午了,小姐,您的烧刚退,还是再睡会儿。”
“让我照照镜子。”
白昭昭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鹅蛋脸大圆眼,她又伸手一捏,还是皮肤能拧出水的年纪。
她如今这副皮囊,怎么看都才是十几岁的年纪,浑身都璞玉似的光滑白皙。
死时的她已经二十五岁,浑身都是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伤疤。
想着,她的眼里便盈满热泪。
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她一次颠覆棋局的机会。
上辈子她十五岁遭到灭门之祸后从军,花了十年,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兵走到大陈第一战神。
她成为人人赞颂的追月将军那年,也不过二十岁。
她守着岌岌可危的大陈撑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燃烧自己的生命守卫大陈,却被士兵们编排绯闻轶事、被副将背叛、在战场上被最亲的战友们捅刀。
于是,她因功高盖主,被一纸婚书赐作太子妃。
这场婚姻是她从军旅程的一座坟墓。
最终,她死在那个火光冲天后下起了倾盆大雨的夜里。
“现在是几年?大陈二十八年?”
白昭昭依稀记得上辈子虎狼山被屠杀是大陈二十八年的事情,若是如今还没到那个节点,她就算是拼尽毕生的气力也要保虎狼山上下平平安安。
“小姐,你烧昏了头了。如今才是大陈二十七年。”桂圆侧立在一边,闻言伸手去探白昭昭的额头,还是热乎乎的,能烙煎饼。
“最近山下是否太平?我听说秦军入关已久,不日将要打来林家村了。”
虎狼山山脚下便是林家村。山上是山匪,山下是良民,两者井水不犯河水地安安稳稳过了二十来年。
桂圆只跟着白昭昭下过几次山,这会儿遇到山下林家村的问题是半个字也答不出来,只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声。
“罢了。”白昭昭偏头看着桂圆,想起上辈子分别时桂圆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刘海。
“我问问爹爹,明日随我下山施粥。”
饶是叱咤沙场多年的白昭昭也不知道,面对这蒙着一层雾的一团乱麻的局面该如何解决。
她头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