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何苦秋风悲画扇
恍恍惚惚回了家,季徘徊看着来迎自己的欢颜终于绷不住了,放声痛哭,什么都不想管。
小姐这是怎么了!抱着她的腰肢,欢颜手足无措,只晓得傻傻拍着她的肩背,不知该如何安慰,十几年未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不伤心不伤心,小姐不哭,受了什么委屈欢颜帮你去教训他好不好?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我娘回来了,我叫她给你做饭吃·······”
抱着欢颜不撒手,季徘徊在这个小小温暖的怀抱里妥帖地安置自己受了伤的心灵,她想休息片刻,真的好累好累。
李确在季府门外看到的就这一幕,心中不由得也梗塞了。女皇对她而言有多重要,他明白。
从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可以做个大将军,顶多在武馆里大家都称她为侠女。可是女皇是真的捧着她,交权柄于她手,堵住了所有纷议的嘴。
她是被女皇牵着,一步步随她踏上高台俯瞰山河。
她们两个人一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让世间所有儿郎、女子崇拜。
可是如今,她还没有彻底成为顶梁柱,她的领路人就要抛手而去了,从前那些恩威并重的教诲,殷殷期盼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季徘徊控制不住泛滥的情绪。
没有去打扰她们,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比他更适合此刻的季徘徊。就站在远处,李确虚虚抬起手隔空描摹她的面颊,仿佛在用五指替她拭去泪水,半响才放下。
揽衣而去,此刻他能做的,还有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许多位子都空了下来,这该如何是好呢。悠悠地踏着步子,心下已经有了思量。
顾亦空自从宴席那日以后,一步没踏出过府门。暖炉前是瑟瑟发抖的小厮和怒气冲冲的他。
“那姓王的送了什么你都敢拿。”他铁青着一张脸,自己身边何时又有了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家伙。
小厮登时就怕了,后悔方才收下那礼,只是此时也来不及再退,匍匐在地上求饶“王爷,我只是来通报,王大人还侯在门外等您。”
陛下还坐在那个位子,就敢打自己的主意了,狗胆真是不小
“林牧,让那狗官滚,顺便在府门贴张告示。‘凡狗官不得入内,进者本王亲手剁了他的狗腿’!”
这告示一语双关,他顾亦空对那位子从来没有兴趣,谁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莫怪他下手太狠。斩断臂膀,让他再不能兴风作浪。
“来人,把我脚下这狗腿子送去春宵馆。”
甩了手中的酒壶,仰面躺倒,脑中思绪繁杂,闭目皱着眉头不再多想。
可是听说徘徊她与姑姑感情不一般,不知此刻心情如何。
女皇将逝的消息就像是投入湖中的巨石,掀起了一层又一层波浪,远远比想象中更为严峻。所有人都心思各异,暗中筹谋着未来。从百官到平民,从京城到边境,这一讯息爆炸般地传递,形势千变万化,殊不知下一刻就会有什么动静。深藏在湖底的巨兽或许只是默默潜伏,只等最强盛时猝不及防的一击,只为必中。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不会因为它的主人哭泣。即使人们会为此惊讶不已,或是惶惶不安,总归还是一日三餐地过着,说起来反正这个皇帝没了,还有下一个。
即使江山改易,一个百姓不也只能求求老天,让自家别受战火之苦,苛税压迫。
季徘徊照例校验士兵演练,演武场上,天气正好,若是平常她定是要拉几个将领去台上练练,指点一番,可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
靠在主座上,手中拎着一根红绳做着斗争,母亲说今日若是不系个结出来就不许睡觉。天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她女儿的手是拿来做这些东西的吗?
胡乱团了团塞进袖子里,搞了半天了,休息一下。可是袖中那根红绳还是光秃秃,哪里有被系的迹象。
李栖手中拿来一筐梨子,兴高采烈地往地上一放就招呼着大家自己来取,他揣了两个来找季徘徊。
李栖此时其实不再是这支队伍的主将,回来后掌权的就是季徘徊了,李栖安心在家当着世子爷,好不快活。
今日许是想念兄弟们,就跑来看看。
“徘徊,吃梨,我娘一个闺中好友送来的,我带来给大家尝尝。”
就着衣袖擦了擦,季徘徊就啃了起来“有心了。”三个字说的有气无力。
李栖皱了皱眉头,真想一巴掌把她拍醒,这算什么样子“做什么,你这副模样给谁看。事实已然如此,向前看,做好本分便是。”
不想听他像爹似的一顿大道理,不耐烦的打断“我懂,但是哪有那么容易。你又不是我。”不能感同身受。
一想到女皇她就········想哭。
狠狠再啃一口,撒气一般。
李栖心里也明白,从前季徘徊可愿意讲女皇对她如何如何好,其中慕强之心,孺慕之情夹杂着心心相惜之感。
还是要她自己想开。
李栖想岔开这个话头,鬼使神差的,他努劲儿咽了口唾沫开始说道“徘徊,我母亲可是对你喜欢得很,特别想认你当个干女儿。
其实你不晓得,我和李确从前是有个妹妹的,和你一般大,只是夭折了。因而母亲一直很伤心。
可是见你后觉得十分有缘,简直就是她心中那个女儿的模样。你意下如何?”
忠国公夫人?季徘徊回忆了一番,那个大气高贵的夫人,觉得自己像她已逝的女儿?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她们也没说过几句话。
再说,她和李确的关系····认个干娘简直就是毛骨悚然好吧。
“李栖你脑子有没有问题,我和李确什么关系你不晓得?”
“这······”李栖也是欲哭无泪,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敢告诉你啊
磕磕巴巴继续往下圆,心里早就紧张的打鼓,“这个嘛,这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认你·····我也拦不住。那要不你就先从了呗,这其它的日后再说,就当是和未来丈母娘先处好关系,以后相处起来和亲母女似的,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只能先蒙混过关了,他娘今日交的这个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先让徘徊和她处的亲厚些,忠国公夫人想的是要仔细顾着自己好不容易寻回的的宝贝女儿。
李栖继续扯着“而且你想,你和李确是不是也八字没一撇,不一定成。所以就先应了,也不影响和李确进一步相处,再者若你二人最后不成,你觉得不喜欢他,
我是他亲兄长,我敢肯定李确定然不愿意,但你有一个干妹妹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对不对。”
这番理由怎么怪怪的,像是一点不希望她和李确走到一起似的。“我觉得不对劲,李栖,你想搞什么鬼。”
手中的梨子也不吃了,眯眼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心虚的表情。
李栖的小心脏颤了两颤,编不下去了,能不能有人来救救他!
“兄长,你来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我病好后还未看过敏敏。”
李确迈步从军营的侧门进来,一打眼就看见季徘徊似笑非笑地盯着李栖,又开口道
“敏敏,我这样唤你,好不好。”牵过季徘徊的手,食指在她的掌中轻轻划走落下这个字,复而拢上
“我想与别人不同,是否有这个荣幸。”
季徘徊看他隐隐发着亮的眼睛,轻轻点了头“那就给你这个特权吧。”
四目相对,完全忽视了李栖。不过他弟弟这一来也算是解围,深呼一口气,准备偷偷溜走。却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你哥哥今日吃错了药,跑来让我给你们做干妹妹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出来,李确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兄长,你这是觉得弟弟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什么干妹妹?”最后这两字尤其加重了音。
“不不不,没有,阿确,这是母亲的意思,我就是跑来传个话····”声音渐弱,一点气势也无。
噗嗤一笑,李确无奈地看看季徘徊“那又能怎么办呢,我可是认定徘徊,顾不了这许多。大哥还是回去和母亲说清楚,难道真要看自己的儿子‘大逆不道’。”
这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在季徘徊看来是句玩笑话,可李栖听了真的很害怕。
好悲伤,弟弟疯了,他不能回去全盘托出,让母亲也发疯吧。
就着季徘徊的手,李确啃了一口梨子“我在家没吃着,可是专程找敏敏共享的。”
“那边还有,我们再去拿几个。”
一对人儿走远,徒留李栖站在原地,空悲切。
怎么办。李确完全不在意他和徘徊错综复杂的关系,徘徊还什么都不知道,母亲那边又如此催着。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会有多难堪,他是不是该抓紧告诉徘徊,让她自己做选择。
眸光复杂,但李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快刀才能斩乱麻,这件事该让所有当事人知情。
李确已然又有好几天没见季徘徊了。这次是真的没见,晚上也不曾。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有时会偷偷跑到季府去就堵住了那地道,不能这样一错再错。
现在他手边就是敏敏的手,稍一伸就能捉住。悄悄向她那边移动,小指先是勾住,复而和她十指相扣。
看她唇边也浮现笑意,像是有个小人在蹦蹦跳跳地踩着他的心,一颤一颤的。
“敏敏,你喜欢吃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想知道你从小吃什么长大,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
“反正不喜欢吃鱼!这个你必须知道。”
“不爱吃鱼吗?可我们从苗疆一路回来都······”
宠溺的笑了笑“我懂了,敏敏是吃腻了,以后不愿再吃我做的鱼。我以后不做给你吃就是,我还会其他很多。糕点、菜肴、京城现下时兴的小食,多的是我会的,明日借你家灶台一用好不好。
不过你现在得先说要吃咸口,还是甜口。”
“那咸的吧。不过君子远庖厨,你给我做饭不觉得不妥?”
“有什么不妥,若是敏敏不喜欢我,才是大大的不妥。”
季徘徊实在受不了,笑着说他“真酸。不过我喜欢吃酸的,我娘亲会腌酸杏,我从小吃到大·······”
季徘徊的嘴巴像是开了闸一般,流水似的讲述自己的童年,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一股脑都被李确知道了。
夕阳下,一对璧人的背影入对成双,走过草场、高山,手牵着手坐在落日前谈着初见。
李确第一次见她就有预感自己难逃此劫,如今落了网才知道这滋味是无尽的美妙。
谁能愿意摆脱这沉沦呢。
迟迟才归家,季母等了她许久,桌上的饭菜都冷了。
看见自家女儿,大掌一拍,吓得季父一颤。
“又疯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伸手拽出她袖里的那根红绳,看着光秃秃的绳子,心里又是一股火气“季徘徊!你要气死你娘啊,不就是让你攒个结,怎么就这么难。明日要去寺里给你祈福的知不知道,那方丈上回都说了要你自己做自己做。”
季徘徊也很无奈,那什么和尚干嘛来为难她呀,
“娘,太难了,你帮我弄不就行了。你是我亲娘,佛祖还能不信您的真心吗。
再说了,不就是求姻缘嘛,你女儿我没靠求神拜佛不也找到了。还急个什么劲。”
季母沉默了,这话说得是有道理,但是“你个臭丫头,净和你娘对着来·······”
絮絮叨叨一通数落,她也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默默坐下和父亲一起扒饭,待母亲说渴了,笑嘻嘻地递上清茶。
忠国公府,一家人愁云惨淡地吃着饭。
“李栖,徘徊没答应?”
母亲盯着他,要个答案,无奈的点点头,想着该怎么说出口。
忠国公开口了“夫人,我也觉得此举有些唐突了,毕竟徘徊虽和栖儿有交情,和我们却是并无太多来往。怎么会一口就答应,还是慢慢来吧。”
“父亲,母亲,此举不妥。为何不与我商量后再开口。你们并无实证证明徘徊不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
李确依然坚持,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确儿,你怎么这么死板,你还是母亲的亲儿子吗,是不是在刑部呆傻了,只会看证据。母亲的话就不信。”
看着儿子淡漠的表情,心中气愤,竟然到现在还不相信。
李栖明白弟弟的心思,可是父母确是不知道的。虽然李确喜欢季徘徊的事在他们这帮人这里口口相传,已然是人尽皆知,可是偏偏都没人告诉过长辈们。何况李确知道了二十年前那旧事后特意隐瞒了消息,所以至今他们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弟弟,哥哥只能对你不起了!闭着眼睛开始喊“父亲,母亲,李确心中其实有一个喜欢的女子。”
他们起初是疑惑,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进而渐渐面色铁青,不知所措。
“李栖,你说清楚。”忠国公稳定心神,问个确切。
“弟弟喜欢季徘徊,所以才不相信她是我们妹妹!”
一口气吼出这句话,悄悄瞥了眼李确,看不见他面上有什么变化。
忠国公夫人却觉得天旋地转,快要晕了过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确儿,你和娘亲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绷紧的像一根弦,回答
“母亲不是已经听到了,就是兄长说的那样,只是不只是喜欢,而是爱。所以儿子决不能接受她是我的妹妹。
父亲,你也莫急着下定论。平心而论,你可觉得此事真的没有怀疑的余地,时间过去的太久了,为什么敢相信几十年前的记忆呢。”
李确没看向任何人,只是静静说出这番话。为此事他思索的何止一日两日。一遍遍复盘,一遍遍推翻,他坚信事实还待验证。
不等有人再开口,李确已然离开。
忠国公看着渐渐远去的他,没再说话。傻儿子,即使此事真的可能搞错了,可还有是事实的可能。他硬要觉得徘徊绝无可能是他妹妹,是在麻痹自己。
这种后果谁能承受。不行,决不能让儿子错下去。
心中拿定了主意,忠国公叹息一声紧紧握着夫人的手,说“我去找圣上,让她下旨,认徘徊为我们的干女儿。”
夫人泪盈眼眶,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