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食言
仲即怔了怔,道:“你说,她当初在西天时便是这样吗?甚至还未成形。”
“正因尚未成形,我才看得出。”
“这么说他们定也看得清,如此竟也忍心?”仲即质问。
“是啊,存善去恶又如何行得通。”熙候叹道,“只是,我好奇的是,千绪当初是因何契机逃了出去?后来又因何被打下凡?此两者之前,她一直是安定的。”
“那时……”仲即想了想,实在想不到,山神一贯来去无踪。
……
朦胧中,男子舍身救了她,满屋素纱飘扬中,他的琴声无尽落寞和杂乱,那是心在撕扯煎熬,他的痛向来不浅,不然不会一世较一世陷得更深,但他又明白自己伤了她,那种煎熬他永远排解不去。
室内,灯烛摇晃,千绪猛然惊醒,听到一阵咳嗽声,竟见榻上昏睡的人又咳出血来。
“祁叶尘!”她赶忙上前,“你怎么样?”大夫已经开了药,病症与她所料无差,却还不该这般严重,怎么会这样?“祁叶尘!”他仍不断咳着血,情形太过刺眼,千绪一时无措,竟用手去捂他的口,“祁叶尘!”
祁叶尘口中嗫嚅着,似乎在说什么,鲜血不断涌出,他却始终唤着,猩红浸染了被褥。
此情此景太过触目惊心,千绪怒道:“你不要再说话了!”
梦中人却是不听劝,最后终于唤出一声:“阿绪——”
“祁叶尘你醒醒!醒来就没事了!”她看出祁叶尘陷入了梦魇,痛苦也是由梦魇所引起,可梦中到底是什么,能令他如此痛苦?更甚者是祁叶尘在梦中喊的是她的名字,这个事实不由令她一阵心悸。“祁叶尘,你快醒醒,那不是真的,我、我在这!”她握住他的手,似乎想将他拉出来。
祁叶尘似也看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着她,抓得她手骨似要断裂。
猛然惊醒,祁叶尘看着上方熟悉的身影,起身将她拉入怀中,“阿绪——阿绪——”他不停唤着,“我要怎样做才好?告诉我,你告诉我——”
千绪听着他的话,似是突然力竭,她没有推开祁叶尘,闭眼感受他满腔悔痛,心中亦是酸楚,脑中不知谁在叹着:“何苦——”
半晌,清荷盯着紧闭的房门,迟迟没等来千绪,突然想:“小姐这是陷入感情纠葛了?那王爷怎么办?”
晚间,房门打开,千绪走去院中,案上点心落了片树叶,她瞧着出神。
廊下倚柱瞌睡的清荷猛然栽了一下,看到院中的身影时立刻清醒,“小姐!”
“怎么还在这。”千绪坐下来。
清荷蹲在她身边,道:“小姐,我们还走吗?”
“要走。”
“小姐是……放不下那个人吗?他的伤看起来很重,怕是得好一段时日才能痊愈。”
放不下么?不,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要走,道:“一时情急吧,他不能一直待在这,我更不便照顾他,过两日待他稳定些,我便派人送他回府。”
又过两日,清荷看着紧闭的房门,想着小姐又食言了。
房内,祁叶尘脸色苍白,垂眸不语。
一旁千绪略有生气,道:“不要以为你受了伤就能任性。”
“阿绪,对不起——”
几日来,祁叶尘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委屈隐忍,情真意切,那模样总令她不忍心一走了之。虽然她的确伤了祁叶尘,可祁叶尘伤这么重实是因为底子差,而与她无关,她真是奇怪心下那股不忍从何而来。莫不是怕祁叶尘出了事,自己百口莫辩?还是因祁叶尘梦魇中喊的是自己的名字?难道自己曾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莫非是因为自己先前无意害他去了战场?思及此,千绪心下一颤,抬头瞧着他,道:“你每次梦魇时都看到了什么?”
“……阿绪为何这样问?”
“因为你喊的是我的名字。”
祁叶尘怔了怔,心下却是一暖,道:“阿绪,对不起。”顿了顿,“我若命不久矣,阿绪……”他承认此举有些小人了。
房门外,清荷耳朵紧贴房门,此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心道这男子可太狡猾了!小姐心软,可还有王爷呢,若是王爷突然回来怎么办?想到这,清荷不由一阵心悸。她倒是还未见过明王,在临关时只听闻王爷王妃感情极好,待到了京城时却听说明王性情古怪暴戾,满城皆知,更有闲言说王爷早先曾打得王妃满身是伤,一时间,她也不知何为真何为假。
一日黄昏,清荷寻到千绪时,正见她在后院湖边巨石上坐着,赤着双脚在水中轻荡。
时风尚暖,吹动她鹅黄衣衫随风轻扬,夕阳为之蒙上一层金光,在满园青绿中显得灵动不凡。
清荷走上前,坐在她不远处,道:“小姐,有个问题,我不知当不当问。”
“问得不好,当心挨揍。”她闲闲道。
清荷‘噗嗤’笑出声,道:“小姐,我是偶然听说的啊,就是那家点心铺的老板,他与人闲话说、说你……”她有些不忍说出口。
“说什么?”
“他道自个也是听旁人说的,说是、明王早先脾气不好,曾伤到过您。”何止是伤,简直惨不忍睹,这是那人的原话。
此情此景,千绪想起一位满脸担忧的成衣铺老板,“然后呢?”
“可我觉得您与王爷鹣鲽情深,必不会如此,只是,我怕若是王爷突然回来瞧见……”
千绪一怔,想起闻上曾经几番吃醋,似乎不是没这个可能。
盯着水面出神良久,在她以为清荷已经离开时,却听背后传来对方的声音:“你竟这般不舍那男子么?便连夫君也不管了?他离开两年有余,你竟不担心吗?”似真似幻的声音,却令人不疑有他。
千绪下意识想说‘不’,她确定心中牵挂的满是闻上,她也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离开,可事实却是祁叶尘重伤在眼前,她迟迟没能行动,喃喃道:“十日,才十日……”似乎在宽慰自己耽搁的这十日,只是她虽才在京城停留十日,却像过了一年之久。
夕阳将尽,极力拉出最后一道幽长的身影,慢慢覆了她的周身。
玄色身影缓缓走来,金丝勾勒出腰间袖口的烈焰纹,尊贵凌然。他道:“我若不来,还会有多少个十日?”极轻的声调,似无力似失望。
千绪呼吸一窒,眼眶发热,她缓缓转身,墙头的夕阳刺得她眼花,更显对方虚幻缥缈不可触。
他似自天而降,奇幻却稳稳的落在她眼前,坚毅挺拔的身影是这世间最能安抚她的存在。
上前拥抱他的那一刻,千绪好似突然放下了千斤担,鼻尖萦绕的是他熟悉的气息。两年之后的重逢,好似隔了百年之久。她不知自己怎么就忍住了去寻闻上的冲动,她从临关回来不正是为了寻闻上吗?
……
“唉?怎么没了?”仲即下意识道。
熙候挥去幻境,没回答这句废话。
仲即当然明白,堂堂冥王怎会发现不了他们的窥探,只是,“这可真是个大变数。”
想起千绪那日的请求……
他挥手拦下她将要触地的双膝,道:“何至如此?”
千绪说她想找一个人,或许对方本非人,但她并不知对方的身份和来历,她道:“闻上,我只知他名唤闻上,却也不知真假,不过我可以画出他的样子,你能否帮我查到他?”
乍一听,这个名字他竟颇为熟悉,“然后呢?”
“我想记得他,下一世,下下一世,我想永远记得他,至少、先记住他……”
而后千绪慢慢画出那‘人’的面容身形,他本也不识得几人,可巧的是,画上这位算一个。
熙候闻言无奈摇头,道:“阿绪竟对他情深至此。”
“我自是晓得利害,倒是未多言。”然后他抓紧办正事,在破了那层结界之后,他看到了千绪的前世,及至再次遭到阻碍时,他察觉不对劲却是没忍住好奇心,却不料下一瞬看到了最熟悉不过的存在——山神。仅仅一刹那,他甚至只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便被山神一掌打得差点回不来。他后来总忍不住想:山神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现是自己。“若山神知晓是我,来问我原由,我要如何说?”敢窥探山神,可不是一般的胆肥。“还有阿绪所托之事,我是要食言吗?”
“她若尚在凡间,知晓事实于她何益?若是归位,也迟早会知晓真相。”熙候淡淡道。
“话虽如此……”仲即一时五味杂陈,“却是食言不假。”想起千绪的神情,她说至少先记住闻上,分明是知晓自己无能为力,更是信不过他,信不过熙候。如今,果然也没冤枉他们两个。
……
湖边,相拥的身影站立良久。
闻上方来时便察觉有谁在窥探,是为他,还是为千绪?近来可是愈发热闹了。双眸闪过一丝凌厉。
千绪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对方亦低头看着她,半冷漠半平静,她一时没了勇气对视,低头牵了他的手就要离开,刚抬步却是一顿,低头便见自己赤着的双足踩满了泥。
闻上亦低头看去,千绪顿感无奈,她不想放开闻上的手,又觉得不便托他去湖边穿鞋,心想索性不穿了,再次抬步欲走时却被腾空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