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尘之尘
她道：“我们相识有月余了，我来此也有……”掰着指头数了数，道：“呀，今日是第十六日，我也刚好十六岁，你说巧不巧？”言罢又觉无趣，喃喃道：“不过，自从下了山，确是再无人为我庆生了。”由于太出神，她少见的没去埋怨无尘的冷漠，却不知那道目光一直在瞧着她。
而在她印象中，无尘从不曾看过她。
晚间，女子拎着两壶酒溜进寺院。大半夜仍亮灯的单房便是无尘的，这是她连日来的经验。
“和尚！和尚！无尘！”
随后，她被无尘带着一同翻出墙外。
“你竟会翻墙？”她一脸诧异。
“佛门净地，莫再如此。”
“哦，你说这个？”她扬起手中酒，抬头望着高墙，道：“一墙之隔，你的佛祖们便闻不到了？竟使得你翻墙出来？”谁不知无尘是这寺中最具慧根的和尚，除了听经禅坐便是扫院子，若是吃喝拉撒可免，怕是他早就坐地飞升了，殊不知他竟会翻墙这等‘离经叛道’的举动。“不说这个。今日高兴嘛，便来找你庆祝一下，喝吗？”
月下，她清晰收到无尘一记冷眼，却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道：“我自己喝。”
而那记眼神杀逐渐变了模样，直瞧着她饮下数口，向她伸出一只手，道：“送你。”掌中赫然是一颗桃子。
女子一时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从哪变出来的？”扔掉酒瓶，腾出一只手去拿桃子，惊喜道：“特意为我准备的吗？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方才出来就一直拿着呢？”只是……她盯着那桃子，无奈道：“这是、贡品吧？”
无尘点头，闻到地上散发的浓烈酒气时皱了皱眉。
“不过，为何突然送我桃子？”一直以来，无尘可是连跟她连说话都少。
“福寿双全。”
她一怔，随即笑起来，笑了许久。月下，她的笑颜令天地惭愧，玉肌使明月也黯淡。直至发现无尘看着她皱眉，而后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她想，和尚竟如此讨厌自己吗？
止了笑，她道：“这个，福寿双全？你拿个桃子祝我福寿双全，真是好寓意，不过，你该不会以为今日是我生辰？”蓦然想起什么，道：“哦，我今日所言是说我今年恰好十六岁，而非今日生辰！”言罢见无尘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那便罢了，还给我吧。”无尘抬头。
“嗳？”她赶紧躲过，道：“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不就一颗桃嘛，真小气！我都不嫌弃你拿贡品给我了。”言罢咬了一口，得意道：“嘿！我就不给，就不给！”她边走边后退，脚踝的铃铛在黑夜里尤为清晰。突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啊”得一声惊呼，直直向后倒去。
突然腰间出现一只有力的大手，几个旋身后，她稳稳落地，却被那个力度带得向前，撞向一个胸膛。
咫尺间，一瞬的对视仿佛已过百年。
似是烫手一般，无尘赶紧放开她，道：“以后莫再来此。”
“啊？”
“若要拜忏便去前院，莫再来此处。不可攀墙，更不可越墙而入。你几番深夜寻来，已经扰了师兄弟们休息。”
她一愣，道：“可你又不出来。”
“缘何出去？我此生只会待在此处。”
女子怔了怔，道：“那我白日再来。”
“莫再来此。”无尘语气决绝，转过身去。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道：“不知为何，我想见你，可你又不出来……”这似乎是个很难的问题，顿了顿，她道：“我再不扰你清净就是。”
见无尘仍背对她，她只好转身离开，暗夜中铃铛的响声尤为清晰，她蓦然驻足，低头瞧了瞧，再次抬步离开。
一连多日，无尘确实未再见到她，墙头上只余稀疏的树枝，是被她争夺‘睡榻’时剃秃的。心下直觉她不该是如此果断离开之人，察觉此念头一闪而过时，无尘脸色一阵发白。
“师兄！”一位小僧人走来，奇怪道：“嗳？师兄你的佛珠呢？”
无尘低头看了看，无言。
不怪小僧人观察细致入微，那可是无尘师兄经年不离身的佛珠啊！却是未敢多打听。又悄声道：“师兄，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参禅啊？可有何心得？我们不如你聪慧，实是没看懂，也一直不敢来问你。”
“并未，怎会有此一问？”
“这院子啊！您扫了有一月了。日日扫，时时扫，又扫不完，可是本不必如此啊！难道是“勤加照看”？可这与你先前所推‘心外无物’相悖啊！”小僧人挠头，又道：“不过，心境是得时常参看，可开悟也需时机。若要心切便是‘风不止，叶不绝’了，可师兄你的境界哪至于如此啊！不过师兄总是如此勤奋！”僧人一路膜拜着走了。
无尘静立良久。
单房中，此是无尘禅坐的第十日。
合十的双手有些颤抖，终是喷出一口血来。
无尘睁开双眸，一手撑榻，转头看去，壁上挂的是他二十年来不曾摘下的佛珠。“弟子愧对佛祖！”紧紧闭上双眸。
西北山隅，低沉的天空乌云翻滚，仿佛将要坠落，下方是幽黯骇人的群山，阴风凄厉哀嚎，似将涌上来吞噬天空的巨口。
空中那一抹光亮愈发强盛，却只是静立。
翌日早，一位男子自山中现身而来，青紫锦服妥帖俊朗，精神奕奕的模样全然与这幽山不衬。他正是仲即，山神身边最贴心的守卫。
仲即昨夜便瞧见了来人，不仅因自己恪尽职守，更是那一抹灵光太盛，让人忽视不得。难得来者竟站了一夜，非但不吵不闹，还颇为安静耐心，这才引得他出来瞧瞧，不然他才懒得理。
“尔是何人？”仲即问道。
“在下熙候。”
“不认得。”却瞧得出来者应是自天界而来，淡淡道：“来此何事？”
“敢问山神可在？”
“不在。”也是，来此地自是要寻山神。
“吾实有一事告知，还请尊者……”
仲即惊诧一般，道：“我说山神不在便是不在，若非见你安安静静等了一夜，我还不出来呢！此话何意？”
确是他急了，“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实在有事相告。请问尊者可知山神去向？”
男子打量他一眼，道：“你既来此定然知晓我们山神的脾气，她去何处哪里会告诉旁人。”
熙候不由一笑，是她的脾气，道：“尊者跟随山神许久，想来她待你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仲即觉得这话中听，道：“话是不错，但我的确不知山神去向。这样吧，你有什么话要说可先告知于我，待山神回来，我再禀告。先说好，我可是第一次这么好脾气代人传话。”
熙候颔首以示感谢，道：“多谢，我改日再来罢。”
仲即利索地转身离开，道：“怪哉。”
熙候立了片刻，即便日头正盛也驱不散不周山的昏暗阴凄。而她竟在此守了几十万年，是如何的信力，那些冠冕堂皇者又如何懂得丝毫。
侍卫一早跑来，道：“王妃，阿廖姑娘在准备嫁妆了，似乎不日便要离开。”
“这么快？”顿了顿，“备车，进宫。”
及至宫门外，马车缓了下来，千绪思索着是否该带明王来镇场。此事她并无把握，硬扛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即：纵然万人在脚下，那一人才是凌驾众人之上的最高者。
又一辆马车声渐近，千绪回头，正见车窗内熟悉的身影，“熙候！”她惊喜道。
先前熙候说自己不常在宫内，若想见他时可对玉佩唤他的名字，可她不愿贸然打扰，此次进宫倒是未想到还可同熙候商量。
“阿绪。”熙候自是发现了她，马车赶来与她并排而立，温声道：“怎么在此处？”
“你现下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同你说。”
“随我来。”
随即一前一后两辆马车驶入宫苑，除了国君，这便是国内最嚣张的两驾马车了。
乐仪这边随即得到了消息，原本她派侍卫等国师的消息，谁料竟见这副情景。
“凭什么？究竟凭什么？”她几番上门不遇，而千绪初来便与国师同行！她甚至觉得一切都在故意与她作对，良久没回过神来。
“你能想想办法吗？”千绪道。
熙候默了一瞬，“好，我去告知国君。”
是‘告知’而非‘商量’，更非‘请求’。
“太好了！”千绪自是知晓国君对国师的敬重态度，“不过，此事终究是因为我，前不久然空还出言告诫过。”顿了顿，“那时，我刻意疏远你们二人，便是不想你们因我起祸患，可事不凑巧……”阿廖难过极了便总去寻她，且较往常更甚。“早知如此……”
“不怪你，阿绪。”这一切从不怪你。
“不过这下好了，你出面定能解决的！”
“别怕。”熙候笑得温柔，突然道：“你与那明王有何渊源？”小小傀儡背后的主人，他竟至今不知其真正身份。
“我、算是救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