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提亲者
破庙中，千绪打开房门便见一道修长背影，男子负手而立，正仰头看那尊破败的神像，此时转过身来看她。
发现男子已气色如常，千绪一愣，道：“看来你恢复地差不多了。”能惹得众妖魔追杀，想来他也非寻常人。
“你呢？”
她下意识看向右臂，道：“无碍了。”左手却因紧握门框而指节泛白，背后的伤愈发灼痛，痛得她几乎站不住，终是艰难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言罢便要转身离开。
“过来。”男子神色不明。
她一怔，“什么？”
“进来。”男子依旧冷淡。
“怎么了？”她疑惑却没动弹。
男子索性走向她，一步、一步。她身着素色，不施粉黛，加之今日面容惨白，有种即将消逝的凄惨。其实她生得很美，是种极为纯净的风华雅致。他见过许多所谓不染尘俗的女子，就这一点，似乎无一比得上她。
千绪看到他探究的眼神抑不住紧张，却没能挪动步子，直至那张面容近在咫尺，她攒起力气后退，却被他迅速伸手拦住。对方触到她后背的瞬间，她没忍住疼，“啊——”地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流。
男子却掏出一个瓷瓶，淡淡道：“给你上药。”
千绪吓一跳，正要躲开又被他及时扣了肩，“这药可非医馆能比。”
她疼得呲牙，道：“多谢，我、这就回去……”
“我不认为你够得到。”
千绪一惊，下一瞬便见男子席地而坐，自己则趴在他腿上，挣扎起身却不得，急道：“你不能这样！”
“还你的恩。”
“不行！男女……”
“没人看得到。还是，你觉得你的命不如这破规矩？”
她一怔，道：“还是不好！神尊也会看到的！”她还在挣扎，却见那人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哦？”
随着他轻扬的语调，千绪感到背后一片清凉，不由一怔，发现衣服还在。
此时男子正隔着衣衫为她注入灵力，却将她背上的触目惊心瞧了个一清二楚。
“好了。”
声音自头顶传来，千绪赶紧起身，才发现背后的伤竟丝毫不痛了。
男子睨她一眼，又示意她身后的神像，道：“她看得到么？”
千绪这才想起，神像上半部残破，并无眼睛。
“你可知她是谁？”
千绪定了定神，摇头道：“这庙年久失修，匾额也早已丢失，并无人知晓。”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这是位女神尊，纵容尘封已久也看得出雕刻极为其繁复华丽，小庙尚且如此，可想其本尊地位何等尊崇。
山脚下，千绪直盯着那抹背影消失，察觉双眸发热时，赶紧拿手抹了，一路跨马离开。
“闻上——”她默念他的名字。
方才，男子问她要何物作为报答。
她却拒绝了，道：“你方才为我上那么好的药，足够相抵了。”
“为你今日赶来的心意，说。”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她垂眸，沉默良久，道：“你能来看我吗？”又怕他误会，急道：“不多的，每月、不、半年……”又想他这般人怎会闲来看自己，斟酌道：“一年或三年，来看我一次，可好？”她满含希翼。
“为何？”
“我、从无友人。”然而，她缺的何止友人。
男子瞧了她一瞬，道：“十日，我给你时间想清楚。”言罢转身离开。
十日，意思是十日后他们会再相见么？
一路疾驰，千绪紧握双拳，压抑着心下酸涩。她当然看得出他会说到做到，无论自己要什么，可她从不敢有此奢想。
两日后，千府传来好消息并传遍街巷，只因那自及笄起便被提亲者踏破门槛，后又被退亲者踏破门槛的千府五小姐，又被提亲了。
祁叶尘在京中颇有名气，不仅因他侯爷之子的身份和朗逸俊美的姿容，更因他少年时随将军上战场，少年英勇一战成名，皇帝一高兴又给他封了个王。
照祁叶尘的身份，京中多少王公贵族的千金可是随便挑。当然，此个人品行不能同父辈官阶挂钩，虽然千绪她爹只是五品，却也不能阻挡祁叶尘跨过身边权贵而慧眼识她这个珠，且是土埋珠，毕竟祁叶尘身旁一众权贵向来没他爹的位置。却单说她二人也统共见了不过两面，千绪着实想不通他怎会来提亲。不过这都不重要，对她来说能成亲便是极好的。
接下来，在万众瞩目中，全府上下数着日子过，一日、两日、三日……
第五日，小厮怀着激动的心在府门外侯了一日，竟未等到一个人来，遂狂奔回府报告这个好消息。
“五日了！从未有一位提亲者超过五日不来退亲的！”
大堂内，众人惊喜得像是刚从赌坊赚了个钵满盆溢，千绪一脸恹恹，蹲在堂前折花枝，但她仍是心存希翼的，却实在激动不起来。
想她活了这么些年，最大的心愿是自立门户，且不说她是女子不被允许，她自个儿也没钱造屋，再依她爹对名声的看中，以及她娘对独女的期盼，所以她迟迟做不到；除非能嫁个夫君得一席之地，但这也不可能，因为她并无姻缘。
这些全是她辛苦生活得出的经验。
譬如钱财，她总是留不住，这其中虽不乏她娘的剥削，她自己也时常救济乞者，可但凡她想留存时便会出变故，或感风寒或跌打损伤，便得统统砸进去，大钱大灾，小钱小灾。
再如姻缘，自她及笄起，但凡上门提亲者准会出意外——车灾、水患，或被挑唆或另觅佳人，各式各样，总之无一挨过五日不来退亲的。
要说这事她比谁都懵圈，自始至终，她甚至未曾见过提亲者的模样。可直至她因被频繁退亲传遍街巷，她娘已由日常的冷嘲热讽变为狠毒挖苦：“你果真是个丧门星！没人要！你爹睡死在老三老四房里怕也是你给害的！老娘这么惨也是你害的！你这辈子就做猪做马报答老娘的养育之恩吧！”
和尚的话再次回荡耳边：“你可知众亲无着、凄苦终老？”
又过两日，宫中设宴，平日这种场合自然与千绪无缘，可如今境遇不同，因着她未来王妃的身份，千父不仅带了她，还顺带捎上她娘，激动得她娘鸡不鸣便爬起来梳妆。
马车上，她娘瞧她一眼，皱眉道：“你怎么也不装扮装扮？衣裳怎得还穿这么素？”
“娘，我平日都是这么穿的。”她如实道。
“可今日喜庆呐，祁小王爷定会入宫，人家身份高贵，你可得好好表现，穿这么寒酸成什么样子？”随即一脸惊诧，道：“你莫不是要同他诉苦？”
千绪扯个无奈的笑：“娘，我同他并不相识，况且又何来苦处？”这违心话说得她一阵心颤，道：“是我喜欢穿素色。”她也并不喜素色，无奈向来拮据，仅有的几件艳色也被二姐三姐给剪了。
她娘这才满意，而后一副慈母的模样，苦口婆心道：“你可得好好表现，为娘生养你不容易，可得给娘挣点脸面，气死那群女人。”
丰延国，皇宫
千绪上次进宫还是三年前，那时她爹尚未将她娘弃若敝履，她也未闻名街巷，倒是因着美貌，被她爹寄希望于结识青年才俊好为自己铺铺仕途，可后来她逐渐‘恶名’在外，吓得她爹再不敢带她出门招摇。
宫苑中繁花正盛，遍地红绸上案几罗列珍馐，琴声缭绕极为祥和。
千绪顶想去乐师处听听曲子，无奈被她娘赶到桥上观景，并嘱咐道：“站得高看得远，你瞧哪处有青年才子聚集，便往上凑一凑。”
千绪无奈道：“此时还要我去？”
她娘白她一眼，道：：“你既不认得祁小王爷，人家也不一定认识你。”说到这又犯嘀咕：人家到底为何来提亲？烦躁道：“你便去旁听一下，认认哪位是祁小王爷，届时见空同他攀谈攀谈，加深些感情！”
千绪抚额，这是她此刻该做的事吗？况且，她听闻祁叶尘颇受姑娘喜欢，每到一处必被姑娘簇拥，怕是女眷堆儿里才是寻他的好去处。
千绪目送她娘的背影消失，这才下了桥的另一端，她不喜皇宫，也不喜待会儿的人群，为免麻烦，决定还是找个僻静处。
高台西方连绵几座小山，中央最高的山顶有座凉亭，偶有行人前往，余下诸山被绿荫掩映颇为杂乱惹人嫌，是个好去处，这是她方才在桥上看好的位置。
“姑娘，请留步。”
树荫下，千绪半躺在一块巨石旁听远处传来的曲音，突闻男声吓得她惊坐起身。
“你要去哪？”是个女声。
“我去哪？”男子声调轻扬，“姑娘怕是无权干涉。”
千绪细听才发现声音源于山下。
女子应是一时哑口，后道：“我走哪亦是我的自由，你无权要我留步。”
“有道理。”
“喂！你上那么高做什么？”女子的声音明显拔高。
“无可奉告。”
此时男声变了方向，千绪循音看去，依稀见邻山上闪过一道绯色身影。
终于听完一出打情骂俏，千绪复又躺下，猜测那男子得是何等模样，能令女子这般英勇？想她自己若也这般追着祁叶尘加深感情，怕不是被甩得更快。
察觉脚步声来时，千绪并未在意，以为又是山下来人，嘀咕道：“又来。”
“还有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