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乍寒还暖此兴悠哉，暮云开多情似锦霞
自从林子昂去羊城后，苏苏便魂不守舍。
那一晚的争执震碎了一些裹在心上的顽石，明亮清透的美玉莹莹闪闪，有些刺眼，让人不敢直面。
可嵌在心里的东西，是不看就回避的了的吗？
上下班路上、休息的间隙，晚上独处的时光，睡梦里，林子昂像是可以占据所有空间的烟和雾，不留一丝缝隙，苏苏快在这烟雾之中沉沦窒息了。
每天开始盼着收到林子昂的消息，接到他的电话。
数着他离开的天数，一天天煎熬着。苏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说好的要考虑呢？怎么全部变成了思念？
圣诞节过了，元旦过了，林子昂离开已经十天了，苏苏有五天没有收到他任何消息。
每天精神恹恹，好像生命的元气被抽走了一样。
想主动和林子昂联系，每次拿起手机都忍下了。
车马慢的年岁，相见而不能的无奈，让心头思念的花朵蔓延，直到长成花蔓天幕。
看着心爱的人儿出现在花团锦簇中，笑靥如花。
尝过思念和等待滋味的人面对分离总是胆小而怯懦。
现在拿起手机就可以见到另一半的便利，面对分离显得过于洒脱和轻松。思念之痛感知的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是纠结和猜忌。
要不要联系？他（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消息？全然感受内心的机会在种种问题间被遮挡的渺无影踪。
有多少时候可以问问内心：想念有多深？思念有多浓？
思之深、爱之浓，无法对抗时，还会在意谁先联系谁吗？电话响起，只是因为想你了。
习惯了被林子昂追着、捧着的日子，现在要主动走下神坛对苏苏来说是件挺难的事。也因一些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在脑中作祟，好像主动了就自轻自贱了一般。
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阴雨连绵了几天，今日终于艳阳高照。难得冬天的暖阳，神思倦怠的苏苏实在想从案牍劳形中抽身，寻了个理由暂时摆脱了加班的宿命。
今天的天气是真好，一直到下班时分天空依旧清亮，挂在天边的残阳久久不愿隐去，好像在等着谁。
“小苏，今天下班挺早啊。”
水果店的老板看到这么早回来的苏苏有些意外，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嗯，今天不用加班。”
烧烤架和摆摊车在洞口横七竖八摆放着。冬哥又乱摆乱放了，等下非要好好跟他说说，绊着孩子和老人了怎么好。今天院子里怎么这么安静，麻将房静的有些不正常，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苏苏有些诧异，也懒得去想，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哪有功夫想这些。径直上了楼。
仅有的一点阳光刚刚好照在苏苏房门口，也照在林子昂身上。身披霞光，手捧一大束红玫瑰。看见出现在眼前的苏苏，挺了挺腰板，用一种英雄的姿势迎接苏苏看向自己的第一眼。
孤独中思念满溢的委屈，没有消息的担心和伤心，看到心爱之人突然出现的惊喜。
类似于未知结果的化学实验，在容器中灌入各种有机物、化合物，然后合成一种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出来。就像苏苏现在的感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子昂向她走来，背后的光芒像是一张密密的网，苏苏已经被捕在网中央，只是她不再挣扎，而是期待着捕鱼者快来收网，她想离他更近些。
“我觉得《四库全书》和情书应该是你喜欢的，可能是我用错了方法，总抱不得美人归，想用西式告白再试一次，可以吗？”
林子昂小心翼翼，慢慢靠近苏苏，她眼中的光晕渐渐消失，林子昂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
“苏苏，我喜欢你！每天我们都会遇见很多人，可是你的出现，就像黑白照片上的一抹彩色，在你回头的一瞬间我的心就定格了，遇见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什么是相思成灾。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想你，你成功俘获了它，而我心甘情愿做你的俘虏，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动心的话，是不是可以尝试牵起我的手？和我携手共度余生！
当然你不用有压力，如果你觉得我不合格，也可以随时开除我，哦不对，也不是随时，就是，可以定个试用期……
我太紧张了，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的，我平时不是这样，向女生告白在我的业务领域还是空白，如果做的不好，勿怪，我并不想在这方面有进步的机会，因为想让我告白的人，唯有你！”
苏苏看着林子昂。这几天的挣扎、痛苦在看到他的瞬间都化为生气。
上次风波后渐渐冷却的关系，让苏苏以为他已经默认了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死刑，现在突然出现，苏苏没忍住质问道：
“这么多天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想我了？”
林子昂微笑着离苏苏更近了些，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上又是那漾满笑意的双眸。苏苏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这笑意里。
林子昂第一次表达自己对苏苏的喜欢时，惊慌、害怕、陌生，让苏苏无处遁逃，心中无人之境就此打开，要欢迎林子昂的进入吗？
苏苏犹豫了，出于自保本能，报警系统开始拉响，将他拒之门外，可林子昂的影子已经投射进来，挥之不去。
而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凿一锤将坚如顽石的心慢慢打开，林子昂挥舞着大旗长驱直入。惊慌、害怕依旧还在，同时兴奋、喜悦随着林子昂的入侵一起来了。
苏苏不再说话，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代入女友的角色。可能是一起看话剧时，可能是吃着林子昂带来的宵夜时，亦可能是一起走过晚风林荫时。
“在等我的电话？”林子昂接着问。
被戳中心事，苏苏的脸立马红了，但还在嘴硬：“没有！”
“我一直在想你！不停地、控制不住地想，所以今天一回来就来找你了，刚才的告白很笨拙，但是心很真，你愿意进到我心里看看吗？”
“所以我还不在你心里？”
“当然在！我的意思是想让你靠近，来感受你在我心头的分量。你知道的，里面满满的都是你。”
“什么携手共度余生，你到底是在告白还是求婚。”
“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告白，这个答案满意吗？”
“我晚上要是加班，你就傻傻的一直等在这里吗？”
“嗯，不管多晚我都等，只要你回来。”
“那我要是不回呢？”
“还记得那句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陪着你。”
“《四库全书》和情书更好。”苏苏害羞地低下头。
“所以你是答应了！”
苏苏捧着满怀玫瑰，点点头，满脸红晕，深情款款，林子昂如获至宝。在林子昂的怀抱中，在夕阳下，欢呼旋转，像凯旋的骑士彰显他的胜利。
穹顶四周像一团团火在燃烧，照亮了天际。天空从古阑变成了深海蓝，月亮以从未呈现过的亮度飘在蓝色中心。
一带远山贵气凝定，层层叠叠的山尖在薄雾冥冥中若隐若现。飘浮在天际的薄云像世上最薄、最轻的蝉翼，铺散在盈盈蓝色边缘，一时间，粉的、紫的、橘的、黄的，在山顶泼墨挥毫。
然而所有这一切，也比不了苏苏此刻在林子昂眼中的美。黑暗将天空的美丽吞噬，苏苏的美在灯下，在林子昂怀中愈发娇艳。
“子昂。”
“嗯。”
“你笑什么？”
苏苏抬起埋在林子昂胸口的脸颊问。
“笑当然是因为开心，终于不是连名带姓喊我了。”
“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好不容易才得到，为什么要后悔？”
“我们其实并不了解彼此，或者说了解的并不全面，等你把我看的透透的，也许就想离开了。”
“了解一个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可能都不够，等了解透了，不是我想离开，而是不得不离开了。”
“为什么不得不离开。”
“傻瓜，人不都会死的。”
死，对苏苏而言是一个不可提及的字，无法面对的现实。可是，谁又能逃避得了死亡。
“怎么了？”
林子昂低头看着怀中梨花带雨的苏苏，轻轻帮她拭去眼泪。
“好好的，干嘛要说到死。”
“是我笨嘴拙舌，今天这好日子说这干嘛。”
“子昂，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别在我离开之前离开我好吗？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前面。”
“你比我小几岁还要死在我前面，不是亏大了。”
“认真点，没开玩笑！”
“好，答应你！我也舍不得让你在没有我的世界里受煎熬。孤独、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很自私。”
“自私有什么不好，就是希望你自私一点，把自己照顾的好一点，”
“‘忧患之接，必生于自私而兴于有欲’，林先生，你的观点有违符圣道哦。”
“治国之道另当别论，且说你我之小情。”
“洗耳恭听。”
“我希望你事事多为自己打算，可以向我提要求，不必在意会不会给我增添负担，更不用不好意思。要知道你现在有男朋友可以依靠，有困难不要一个人去面对。让自己活的开心一点。”
“亲密关系于我而言很陌生，一个人久了，有一套完整的自我消解、免疫、成长系统，谁知道你会从天而降，感情的坦白和沟通，对我而言很难，非常难！尽管我们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现在你离我这样近，可还是感觉懵懵懂懂。子昂，你会等我的是吗？等我学会如何和你相处。”
“又说傻话了，和喜欢的人相处不需要学习，用你舒服的方式好好和我在一起就好。比如不用每次见面都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不用为了我学下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你把我说糊涂了，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呢，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为另一半付出，付出时间，付出情感。”
“不冲突，现在我们不正是在为对方付出时间和情感吗？这是我们愿意的，没有违背自己的意志，如果你不喜欢化妆、不喜欢穿高跟鞋、不喜欢应酬，不必为我而改变。”
“那你喜欢吗？”
“说不喜欢是假的，谁都希望另一半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漂亮的让人称赞的，偶尔享受一下虚荣心被满足的愉悦。可是我更喜欢看见你高兴的样子。”
“可是我也想看见你高兴的样子啊。”
“所以这门功课我们得一起好好努力，找到让彼此华蜜的平衡点。”
就这样，苏苏和林子昂踏上了一起寻找让彼此更幸福的旅途。他们从各自的人生道路出发，走到了一条更宽，却更为坎坷的大道上。
沿途陌生的风景让他们新奇不已。如果这条路也有四季序曲，那现在定然是桃李争妍的春之歌，生机盎然。
只是路上也会有阴晴变化，四季流转，也有许多突然出现的岔路口。
风起云涌、雨飘雪落之际，迷蒙了双眼，一不小心也许转眼就在下个路口失去了对方的消息。是独自上路，还是停留在原地等着走失的人回来？
“今天怎么出奇的安静？”
“提前清场。”林子昂说。
“啊？”
“在附近订了包房，吃饭打麻将一条龙服务，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我可不想被打扰。”
“这也太铺张了，那么多人，得花多少钱。”
“开心嘛，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不行，这椅子我坐太小了，腿都麻了。”
苏苏听了连忙从林子昂怀里起身，刚刚抬起又被一把拉回。
“小妮子要去哪儿？”
“不是你说腿麻了吗？”
“那也心甘情愿。”
林子昂说着低头准备吻下去，苏苏胸口剧烈起伏着，连腮带耳红了一片，将脸扭向一边。林子昂在滚烫的脸上轻啄一口。
“走吧，我们也去吃点东西。”
苏苏起身靠书桌站着，胸口的起伏依旧没有平息，脸上的滚烫仍在持续。林子昂舒展了好一会儿双腿才渐渐有了知觉。
“刚才……我还没有准备好。”苏苏解释刚才的拒绝。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是我太着急了，以后这种事不用解释。”
“这算是恋爱讲学第一课吗？”
“你说算就算，不过这方面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完全没有给人讲学的能力。”
“太会替自己狡辩了，是谁在信里写的‘回忆过往感情经历’，现在还大言不惭。”
“那是很肤浅的感情，和我们这有深度的感情没法儿比，没有借鉴价值。”
“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对别的女生说一样的话。”
“不会再有别的女生，你就是我的句号，我的感叹号。”
“那我可太亏了。”
“亏什么？”
“都没有可以回忆过往感情经历的机会。”
“我就是你的过去、现在、未来。”
已是深冬，朔风刺骨的晚上。苏苏不再觉得寒冷，肩上林子昂的手紧紧把她楼着，靠在厚实、宽阔的胸口上。心里暖了，身体也不觉得冷了。
像小鹿在林间窥探外面的世界，苏苏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有种异常的坚韧之感，让她安心地随他、随命运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