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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灯火阑珊处初相遇,幽梦里寻她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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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站,京城大剧院。

    听到地铁里的报站,苏苏迅速将笔记本放进双肩背包,移动到门口等待列车停稳。

    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来到京城大剧院门口。初冬六点,天儿已经全黑了。

    这是苏苏第一次到京城,下了火车还没有看见城市面貌,便直接上了地铁。

    长这么大,除了从小长大的西城,苏苏去过的大都市也就只有读大学和工作的江城,以及眼前的京城。

    京城大剧院位于京城北郊,远离商圈和居民区。宽阔的马路,车辆寥寥。剧院外道路两旁傲然矗立着棵棵挺拔的银杏树。

    树下内嵌式路灯映照着金黄叶片,长长的金色道路仿佛黑暗中辟出来通往天堂的路。

    傲然的银杏不过是应个虚景儿,冬天的荒凉在两排金色卫士外延伸开来。

    枯黄和浅绿交错的草坪在黑暗中一路摧枯拉朽地铺到剧院围墙根。像是剧院里永远黑灯的观众席,不必在乎服化道,只是需要时在那里就好。

    色彩的强烈对照让人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明与暗,浓烈与淡薄,热闹与冷清,处处都是对照。

    杂乱的调色盘,执画笔之人生生掺揉在一起,描绘出一幅奇幻的画面。读懂的人“爱之不及,有恐失之。”

    走在金色大道上的苏苏,兴奋的好像马上要邂逅生命最美好的事物一般。不停地拍照,发给闺蜜小静。

    说好两个人一起来,结果临时放鸽子。苏苏为这次演奏会省吃俭用了半年,心一横买了位置最好、最贵的票。

    流线型白色巨型房子“放置”在高高台阶的最高一层,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剧院都要铺设又长又高的台阶。

    屋顶一层仿古绿色琉璃瓦在黑暗中看得不甚分明。剧场入口外宽大的走廊铺着殷红色地砖,巍峨的白石圆柱在红与白之间支撑着,颇有《飘》中十二棵橡树的风格。

    苏苏看着玻璃门中映出的身影,捋了捋头发,将双肩包背带勒出的大衣褶皱拉拉平,手机和票紧紧攥在手里,跟着队伍过剧场安检。

    这才发现入场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辈的观众,还有少些爷爷奶奶被搀扶着,像苏苏一般年纪的少之又少。

    安检排队等了很久,终于在位子上坐下,这个距离和角度让人无可挑剔,虽然买票时有点心疼,现在却庆幸当初的选择。

    借着席间昏暗的灯光,苏苏翻开《红楼梦》读书笔记,细细看着。

    已经不记得是从多大开始读《红楼梦》,也不记得看了多少遍。就像人们不会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口讲话,讲了多少话一样。

    听《红楼梦》现场音乐会是苏苏一直以来的心愿,列为毕业工作后第一个要实现的愿望。

    节目单封面是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截图。左下角是宝玉和黛玉共读《西厢记》的场景。右上角是众人拥簇着贾母。

    又是对照,苏苏不禁翘起嘴角。

    今晚一共演出15首曲目,包括:

    《红楼梦》序曲、《紫菱洲歌》《红豆曲》《大出殡》《刘姥姥》《晴雯歌》《题帕三绝》《枉凝眉》《分骨肉》《叹香菱》《聪明累》《宝黛情》《上元节》《窗风雨夕》《葬花吟》。

    《葬花吟》,希望不要哭才好。苏苏想着,拿出镜子,今天没有化妆,哭就哭吧。

    第一次抄写《葬花吟》痛哭流涕的情景还清晰如昨,好像自己也是来报灌溉之恩的绛珠仙子,讽刺的是这灌溉之恩报给谁都不知道,眼泪却快流干了。

    镜子里小鹿般的眼睛,熠熠闪动着。双眼皮的深痕像刻在皮肤里一样。

    大而圆的眼睛让苏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好几岁,加之瘦小的身材,走在路上总被误认为高中生。

    嘟嘟的脸蛋有些没有退尽的婴儿肥,高而窄的鼻子,肥圆的小嘴。

    五官怎么看都像是来自丰泽之家的女孩,只是稍显匮乏的表情和眉眼间的一丝愁绪,让人嗅到些许经年美酒发酵的味道。

    许是毕业于中文系的关系,腹有诗书加上举手投足间的温婉,更加显出温柔敦厚的中国传统之美。白到有点不健康的皮肤在灯光不明的剧场内愈加显得苍白。

    地处北方的京城比江城干燥许多,感觉皮肤紧紧绷着。

    苏苏对着镜子嘟了嘟嘴,还好鼓起的腮帮子并未看见起皮,鼻头反而在干燥中显得油光水滑。苏苏拿出手帕轻轻按了几下,方才觉得油光少些。

    灯光熄灭,帷幕慢慢打开,主持人致辞,乐手入场,主唱入场,指挥入场。演出已经开始,可左手边的座位还空着。

    听完两首如果还没有人来就坐过去,苏苏想着,毕竟是更靠近舞台中央的位置,浪费了岂不可惜。

    《红楼梦》序曲响起。古筝、琵琶弦弦掩抑,女声空灵声声思,响彻全场,婉转低回,如泣如诉。苏苏登时鼻子酸了起来,一股热浪涌进眼眶。

    正沉醉在音乐中,如痴如醉之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弓着腰慢慢移到眼前。

    “不好意思。”“抱歉。”“不好意思。”

    一路小步挪着,一路小声道歉。听现场演奏会迟到的人真的是难以被原谅。

    苏苏眉头皱起,两手抓紧扶手,缩起腿,脚尖点地。尽力在狭小空间内让出足够的位置。

    温暖的大手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以支撑扶手的力量按下,疼的让苏苏没忍住哎呦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在旁边停住,一股夜间寒凉之气扑入鼻息。苏苏轻轻摇头没有理会,继续沉浸在红楼世界中。

    整场演奏会像是道尽了世间炎凉,诉尽了儿女情长。

    一曲接一曲,情绪不断被推上顶峰,眼眶一直是湿润的,努力忍着,才让泪不流下来。

    可当《葬花吟》响起时,积蓄多时的泪水呈决堤之势滚滚落下。正常呼吸已经不能供给充足氧气给快要失控的情绪。抽噎着,想停下来而不能。

    苏苏伸手去包里拿手帕,全然不知,她无比珍爱的读书笔记不慎滑落而下。

    帷幕缓缓拉上,剧场内灯光亮起,所有青与黄都暴露在凄惶的灯光中。还未从情绪中抽离,不愿与美好的虚幻告别,冷白色的现实已开始催促着人们走向下一站。

    深呼吸几下,情绪终于有所平复,起身向右边出口走去。铺天盖地的情绪洪流之下,苏苏完全没有留意到旁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江城飞京城的航班晚点半小时,林子昂下了飞机一路狂奔到接机口,司机早已等候多时。

    下班高峰期的京城道路拥堵程度比江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位于南郊的机场赶到北郊的剧院,即便是加塞水平了得的老司机一路疾驰,也还是迟到了。

    到达时演奏会刚刚开始,站在门外听到内场空灵的哼吟声,林子昂焦急等待着。一曲演罢,才放了迟到的观众进场。

    奔跑而来的燥热还没有消散,内场的热气熏得他透不过气,汗流浃背。手下冰凉柔软的触感和微微的樱花香气顿时驱散了浑身燥热。

    林子昂连连道歉之际,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并未觉得有特别之处,只是气味让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葬花吟》响起,旁边的抽泣声再次引起林子昂的注意,这次他看清楚了。

    黑直长发卡在耳后,小而圆的脸颊上挂满泪珠,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伴随着流不尽的眼泪,鼻子在手帕里不停地抽搐。

    林子昂很是好奇,看着如此年少的女生,究竟经历了什么,竟会对《葬花吟》共情至此。

    灯光亮起,当一切都暴露在光亮中时,樱花香气也渐渐远离。林子昂扭过头只看见远去的背影。

    目光一闪,地上躺着一本地藏王封面的笔记本。拾起,右下角娟秀的两个字:苏苏。

    像是一道闪电划开昏暗已久的天空,林子昂捡起笔记本向出口飞奔而去。在一众中老年观众群体中找一位年轻女子并不是件难事。

    黑发在黑大衣、深色双肩包间没有明显的界限。迎着灯光看到发丝的柔光才知道原来头发竟如此之长。

    苏苏正在大厅宣传栏查阅近期演出公告,被身后一声“苏苏”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位陌生的高大男子正盯着自己。

    苏苏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睛又瞟向别处,搜寻可能熟悉的身影。

    林子昂慢慢走到近前: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什么?”

    转身的一刹那,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席卷全身。

    林子昂从不曾见过如此清澈、灵动的眼神。沉静、温柔像是宽不可测的宇宙,包容万物,也包容了他。

    是二十多年等待的念想终于实现了吗?好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更像是亘古别离后的突然重逢。

    狂喜和兴奋让心快从胸口跳出。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的。

    深呼吸,顿了一下,努力控制着让呼吸听起来比较自然。

    “这是你的吗?”

    苏苏看到递过来的笔记本,大为失色,赶紧拿过,感激不尽。

    “是的,谢谢!谢谢!”

    边说边取下背包,把笔记本装进去。

    “苏苏是你的本名吗?”

    “是。”

    “很特别的名字,让人过目不忘,你的手没事吧,刚才很抱歉。”

    “没事,不用道歉。谢谢你!这个笔记本对我很重要!”

    “不用客气!”

    林子昂想再说点什么,让眼前的女子多留一刻。

    “谢谢!再见!”

    苏苏说完正欲转身离去,林子昂上前又唤了一声:

    “你去哪?我可以送你。”

    林子昂知道自己的热情有些逾越,对于陌生人的好意,苏苏很谨慎,连连拒绝。

    “不用,不用,还有朋友在等我。”

    哪里有什么朋友,只是对陌生人的戒备心而已。还谈不上认识的人说要送自己,还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随便诌个谎话,赶紧脱身。

    “你怕我是坏人吧。”

    苏苏这才抬眼看了眼前的男生。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胡子刮的很干净,眼眸里的笑意在全脸漾开,好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一般。

    不知是因为笑意还是本就生的如此,元宝形嘴巴翘翘的。

    头发高高耸起。棱角分明的下颔线,透着坚毅、威严之感。还好此时带着笑意,若是严肃起来冷着脸怕是会让一众花儿、草儿都吓得枯萎。

    “不是,确实有朋友在等我。”

    苏苏眼神闪躲着,生怕会出现戳破谎话的尴尬场面。

    “好的,你怎么回去?”

    “我搭地铁。”

    “这离地铁站不远,我陪你走过去吧。”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不用,不用’是你的口头禅吗?这可不是对待救‘本’恩人的态度。”

    “不好意思,谢谢你!只是……”

    只是什么?苏苏也说不出来,想了一会儿才硬挤出一个毫无说服力的说辞。

    “只是我并不认识你,也太麻烦你了。”

    “现在不就认识了,我叫林子昂,林黛玉的林,陈子昂的子昂。不麻烦,走吧。”

    陈子昂的诗苏苏读了很多,只因这是她猜测的爸爸可能喜欢的诗人。

    此时忽儿听到,在陌生的城市,陌生人面前,苏苏好像找到了一堵精神上可以倚靠的墙,紧绷的神经有了短暂的放松。

    观众差不多尽皆散去,只剩苏苏和林子昂从剧场前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

    苏苏走的很快,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干嘛,若不是捡到对自己无比重要的笔记本,她才懒得理,早就一溜烟儿跑了。

    与苏苏的心境不同,林子昂慢慢走着,比苏苏高出一大截,却跟不上她的速度,在斜后方跟着。

    越是这样,苏苏越是有种被跟踪的错觉,不由得加快脚步。

    一不小心,差点从台阶上跌倒,幸而身后的林子昂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苏苏快速将胳膊抽出,道过谢,继续快步走着。

    进场时还觉得无比华美的银杏大道,此刻冷清的有种阴森之感。

    “你不是本地人吧,看起来不像。”林子昂问。

    “嗯,不是。”

    “那是哪里人。”

    苏苏快走的速度,让完全不想攀谈的态度表现的十分明显。她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如此没有眼力价儿,还一直追问。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一种南方水乡女子的气韵,没有北方女子的豪爽之感。”

    “我从江城来的。”

    “这么巧,我也是从江城来的!”

    不是吧,这都可以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苏苏扭过头看了一眼,心中暗忖:果然开始套近乎了,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这么巧。”苏苏敷衍的有点明显。

    “你住在江城哪个区?”

    莫名其妙,哪有还不认识就打听女生住在哪儿的,才不会告诉你。地铁站就在眼前,苏苏快步走过去。

    “到地铁站了,我要走了。”

    “等等!”

    “我们能留个电话吗?”

    “啊?”

    “你的笔记本不值得用一顿饭来表示一下感谢吗?”

    “要不,要不我给你一些酬金吧,不过我也没多少钱,你说个数字吧。”

    苏苏只想快些结束这无休止的纠缠,赶紧脱身。

    林子昂简直要当场昏厥,见过不解风情的,没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

    在他的圈子早已习惯众星捧月的感觉,一向都是女人追着他要电话加微信,从没遇到过自己主动要电话却碰一鼻子灰的情况。

    “按照剧情发展,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不要拿钱侮辱我的人格。’”

    说完两人都笑了。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富有到可以用钱侮辱人。”苏苏终于放松了一些。

    “我们加个微信吧,都在江城,就当多个朋友。”

    说着林子昂便把显示二维码的手机放到苏苏面前。

    看着地铁站里远去消失的背影,林子昂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寒夜的冷风吹散笼在头顶的温热,想想刚才的一幕不由得笑出声来,摇摇头。

    林子昂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听了音乐会,被强大的氛围感冲昏了头,才会像不经世事的大男生一般。

    苏苏?怎么真的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林子昂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想到了徐志摩的作品《苏苏》,读过这首诗的话是断断不会给自己孩子取这个名字的。

    沉闷的关车门声响起,林子昂眼神中笑意消失殆尽,冷峻的,在冷夜里射出一道寒光,翘起的嘴角早已塌下。

    “林总,刚才夫人来电话,说周小姐明天的航班回国,让您去接机。”

    “夫人不是知道我来京城了吗?”

    “周小姐的航班到达站就是京城。”

    林子昂不再说话,他知道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

    夜里,熟悉的香气再次袭来。每次努力想看清这香气来源时,梦就会醒来。

    这次,终于看清了,看清的一刹那梦也结束了。黑暗中喘着粗气,林子昂这才会过来那股熟悉感来自哪里。

    对于玄学林子昂一向不以为然,可此刻,除了玄学好像没有别的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梦里出现的人是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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