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句晚安
刚才那个女生的闺蜜在一旁弱弱地开口问道：“是…女朋友吗？”
然后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对面的少年，期待着他的回答。
不怪女生乱想，下午这个点打电话，很像女朋友特地来查男朋友的岗。
少年面色淡淡，黑色短发干净利落，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戳着桌上红色的菜单纸，眉梢眼角略微尖锐，带着冷淡感，自始至终的目光都在菜单上。
须臾，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道低音，“嗯。”
“你……”温久川瞪大眼睛，一脸兄弟背着自己谈了恋爱的表情。
不出所料，短发女生低声说了句抱歉后，神情落寞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很快便和闺蜜离开了这家店。
“吃小龙虾吗？十三香还是麻辣？”
姜延认真地研究着菜单。
温久川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那人，无视他的话，发出三连问：“背着我谈恋爱了？刚才就是给小女朋友打的电话？哪个地方的？”
“没恋爱没电话也没地址。”姜延眯起眼睛，语气毫无波澜。
他只不过懒得应付刚才那种局面，想好好吃顿小龙虾。
温久川啧了一声，然后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你刚才嗯个啥玩意儿。”
“人家小姑娘饭都没吃完就走了，还不是被你气的，而始作俑者关心的却是待会儿小龙虾上什么口味。”
“所以说，你现在依旧还是一只单身狗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应该自我反省下。”
“与我有什么关系。”他掀了下眼皮，朝温久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倒是你，再不回答我那就干脆不点了。”
废话一大串。
对方立马单手拍桌，眉峰狂野，那双深邃有神的眸子灼灼发亮。
他把刚要说兄弟悲惨感情史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着急忙慌地开口，语速极快，“五斤十三香五斤麻辣。”
姜延：“……吃死你得了。”
他招手叫来服务员，嗓音低沉磁性，“您好，两种口味的小龙虾各来三斤。”
小时候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家里人都不嗜辣，姜延的胃比人还要娇生惯养，吃不得多少辣，所以每次来吃都是点的两种口味。
温久川立马反驳：“别听他的，我们要十斤龙虾，各来五斤！”
小爷胃口大消化快。
三斤怎么够吃！
不知该听谁的服务员拿着菜单默默站在原地当隐形人：“………”
最后还是老板从后厨走出来，决定了菜单，那两人打小就在他们家吃龙虾，老板对于他们的口味偏好还有饭量方面统统清楚得很。
御邸小区，十二楼。
池鱼昨天回家刚吃了一顿外婆做的香喷喷的饭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来自爸爸的连环夺命call无情叫醒。
“起了吗？今天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十五分钟后我到楼下接你。”
确认池鱼已经醒过来并且应声后，池父便迅速挂掉了电话。
瞬间，卧室里响起一阵嘟嘟的电话挂断声。
池鱼：“……”
每当告诉自己要去走亲戚时，池父从不拖泥带水，有时还会省掉提前通知这一重要的步骤，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就比如今天。
早晨七点，池鱼带着怨气起床洗漱，即便再看不惯池父每次突如其来的电话，她也得听从他的吩咐。
谁让他们之间有改变不了的父女关系呢。
此时宽敞明亮的客厅内，外婆正在做晨练运动，穿着及膝雪纺连衣裙，湖绿色，既时髦又显气色。
窗外溜进来清清亮亮的晨光，温柔地散落在那位老人家身上，细看过去，外婆面色白里透着红，两边面颊处丝丝缕缕的皱纹看上去可爱极了。
肤光胜雪，换句话说，就是天生的冷白皮。
从年轻时候到现在，外婆就没被晒黑过。
光看气色，丝毫看不出她的岁数已经六十好几了。
见池鱼起床，外婆停下动作，语气诧异道：“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鱼宝这么早就醒了。”
她们小城的习俗，一般大人会用宝称呼家里的小辈，饱含着满满的宠爱和欢喜。
池鱼耸拉着脑袋走到客厅，向外婆诉苦，“我爸都不提前打声招呼，刚才突然说让我去乡下。”
“十分钟后就来接我了。”
外婆一双温和的眼睛闪着慈爱的光芒，笑着打趣，“那还不是要去一趟的嘛。”
“一学期没看你的爷爷奶奶了，他们肯定心里头天天惦记着自己的孙女。”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没拒绝我爸。”池鱼叹了口气，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等着池父打电话过来。
“那要不要给你爷爷买点水果带上去？”每回池鱼去乡下，外婆都会让她带些东西，因为池父也会经常送来乡下珍贵的土特产。
人与人相处不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的理。
她的女儿陈云，也就是池鱼的妈妈，和那小子二十几年前就扯了离婚证，就算鱼宝现在长期和她们生活在一起，池鱼外婆也不好意思白拿那小子的东西。
池鱼看了下时间，摇了摇头，“我爸应该在路上了，买水果也来不及，下次再带吧。”
“而且外婆，咱又不是每次都要买东西啦。”
她看向正喝茶的外婆，心里感慨着外婆的生活方式比她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健康。
外婆也不再坚持。
过了几分钟，池父准时打来电话，池鱼和外婆说完再见后，就背着自己的小挎包出门了。
御邸小区内都是灰白色调的楼房，外观高雅大气，临着威严恢宏的政府大楼而建，两者中间仅隔了条宽敞的马路。
这户一百多平的房子，是池鱼的母亲陈女士买下的。
小城房价不算高，但也不低，从五公里外的槐安乡搬来城里，外婆她们花了大概十年时间。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门口。
池鱼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然后习惯性地在车前顿住了几秒，确认副座位上没有人后才打开车门。
“吃早餐没？”一上车，池父便率先发问，语气带着一贯的平和。
“没有。”她在心里默默哼了一声，这么早她哪有时间在家吃东西。
负责一大家子早餐的向来是池鱼外公，她们家一直都是精通各大菜系的外婆掌主勺，外公虽然跟在厨房旁看了一辈子，可能是做饭资质平庸，到现在也只擅长面食。
但不是池鱼吹嘘夸大，经外公手做出的面条，比楼下早餐店卖的还要美味百倍。
不过现在是外公出门晨跑的时间段。
池父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温声开口：“车上有我刚买的几个包子，先吃点垫肚子。”
“早餐是一定要吃的，长时间不吃早餐容易得胃病。”
不用问他也知道，女儿在学校很少吃早餐。
池鱼乖乖接受一大早来自池父苦口婆心的劝诫，软声软气地回应他，“我知道啦，爸爸。”
初中时期由于饮食不规律，加上老忘记吃早餐，池鱼在学校胃痛过好几次。
每次都是池父着急忙慌的赶来学校接她回家，此刻的池鱼也正好回想起了那时候，心底微微泛起涟漪。
她拿起旁边的包子和豆浆，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老家前年通了公路，从城里到乡下老家开车需要两个多小时，能直接开到家门口。
不过看着眼前宽阔平坦的大水泥公路，池鱼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回趟老家特别费劲。
因为老家坐落在山的最里面，那时候得先下山坐个小船，坐完船还要再爬到另一座山的山顶上。
好比书里唐僧的取经之路，曲折绵长。
所以池鱼很佩服池父以及他们那代人当年不辞劳苦徒步去山下镇子求学的毅力。
山路蜿蜿蜒蜒，沿途风景如画。
为了预防晕车，池鱼仰着脖子看向窗外。
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山连绵起伏，都是些秀美的小山，偶然间还会闪过几棵婆娑的梨花树。
她抓拍到了一张色彩明丽的风景照，光景动人。
须臾，池鱼打开微信，发给最近一次聊天的姜延。
算是昨晚给自己推歌的额外报酬。
没过多久，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姜延：“早。”
？？？
池鱼不敢置信地盯着消息，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的视线落在上方的时间处，早上七点半整。
又是一道震动。
姜延：“这是你们那边？风景不错。”
山体有点熟悉的感觉，他没细想。
连着两条信息，她终于相信自己刚才没看岔。
池鱼：“对，我在去老家的路上。”
池鱼：“话说你今天咋醒这么早？也走亲戚吗？”
每逢假期的头三天，可谓是拜访亲戚的高峰期。
姜延猜到了她会问：“还没睡呢，不需要走亲戚。”
晚上连着打了几把排位，最后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池鱼：“………”
果然，还是她低估了对方的熬夜能力。
池鱼一边感慨他不怕掉发秃顶，一边回复道：那你快睡吧，都天亮了。
姜延：“好，睡了，记得听昨天那首歌。”
像有魔力一样，姜延原本躺在床上还丝毫不想睡觉，打算撑到中午。
但和小姑娘聊了几分钟后，人家随口劝自己睡觉，他便不自觉地想要顺从……
他一时想不出来原因，不过更多的可能只是自己没睡觉导致脑袋不太清醒。
昨晚可能下了场淅沥的小雨，路旁险峻的山岩就像被精心洗过的黑曜石，闪闪发亮。
池父聚精会神的开着车，路程过半，突然询问起一旁的女儿，“鱼宝，你们开学下火车后都是怎么去学校的？”
他抽出一只手，特意将车内的音量键调低。
池鱼关上手机，抬头迅速回答他，“坐地铁呀。”
现在出门不都是坐地铁嘛，便捷又实惠。
他轻点头，欣慰地笑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那还挺方便的，比出租车安全些。”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池父又提起前段时间他独自一人去南城看病，说自己下火车后拦了个出租车去的医院。
当时的池鱼并不知晓自己的父亲要去南城这件事。
“花了我五十块呢。”他笑嘻嘻地说着，那双微眯的眼睛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眼角细纹明显。
“啊，确实挺贵的。”
池鱼听出了他其实在心疼那五十块钱。
虽然池父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她带着疑惑问他，握着手机的那几根手指微微合拢，“怎么没坐地铁，就在车站外面，很方便的。”
南城南站和南城北站，外面不到十米都设有地铁站。
池父笑着说，面上带了几分无奈，“我不会啊，没坐过。”
一次，也没坐过。
怎么可能呢？？
池鱼怔在那里，瞳孔放大，突然语塞了……
在她的印象中，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的父亲，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的父亲，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眼下却不知道如何乘坐地铁。
就在那一瞬间，池鱼后悔自己早上在心底对池父有过的埋怨。
虽然那一点小小的埋怨早就被她抛之脑后，她才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和自己的父亲置气。
这会儿眼泪来得有些突然。
池鱼迅速上下眨着眼睛，眼底微微有些湿润，她直视前方，平复自己此时的内心波动，然后语气轻快地说：“那下次我陪你去，坐地铁很简单的。”
“而且不用买票，手机往上面一靠就可以了。”
对于池鱼来说，亲情是她这辈子都会去守护的一样东西。
其实她一点也不爱哭。
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住的时候，有一次穿着轮滑鞋直接摔进了水沟里，双腿膝盖还有手臂两边各擦破了皮，看着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她也没有红眼睛。
反而一路坚强的走回了家，然后翻出家里的药箱，自己给自己喷云南白药。
对于一个才读小学的孩子来说，确实算得上坚强了。
但一牵涉到家人的事情，那些所谓的心理防线就会在无形之中被轻易击溃。
只不过……好像人长大后，都会长出一对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潜在翅膀，有时候或许还会在无意间中伤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