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距离
在江赫识事以来，他便一直记得，母亲的脸上总挂着一抹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大概是出身尹家这样的豪门世家，她知书识礼，即使长相平平，但身材娉婷，打扮起来却凸显气质。
她会轻语呢喃，也会声色俱厉，但也因她声音动听，姿态温婉，江赫总觉得妈妈是个柔弱女子，需要更多的保护，她生气了也肯定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他从不曾拒绝母亲的要求。
更何况读书的时候，也是因为母亲的谆谆教诲，他才能有今天不俗的成就。这使得他在那个被男生望其项背女生为之倾倒的校园，即便母亲不在身边，长期积攒的成就感也成了一道无形的鞭子，不断鞭策他追求自我的巅峰，因此他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但这二十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有了疏远母亲的感觉，而且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让他在每次接收到她的电话或微信时都不自觉地选择了逃避与拖延。
正如汪启凡所说，从小恋爱就多波折，不是对方转学就是自己要转学，怎么自己当时就没想得深入一点。
虽然尹舒萍不像其他母亲，动不动就相亲前结婚后地在他耳边叨叨，也不会一两个星期不见就非得挽着大包小包以送汤品或帮忙收拾为由来自己家里探个究竟。
相反，尹舒萍给予他的是极大的自由。
可为什么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感到拘谨？
这个周末，江赫提着给母亲买的礼品回家。
尹舒萍在上次听了徐秘书汇报后，便一直留意江赫，后来也是了解了一波儿子的绯闻。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多月前，听说那会ys还在闹鲸选数据高管团队涉嫌受贿的事件。他的脸色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但胜在眼里的精气神焕发，看着还是个朝气蓬勃的轩昂青年。
收起一肚子的疑问，尹舒萍笑容满面地走到门边迎接他。
偌大的家，就尹舒萍一个，没有请佣人，充其量也只是想躲躲懒的时候请钟点工过来打扫。二十几年都是一个人挺过来，尹舒萍也习惯并且享受着这样的清净。
尹舒萍当时报读的是师范学校，当过几年教师，也在生下江赫后不久便当起全职妈妈，陪伴江赫二十年，没有重新工作，也没有再婚，也没有活跃的贵妇圈子。
她的生活在旁人看起来简直枯燥单一，但她却乐在其中，尤其十年前有了智能手机后，她便跟年轻人一样，喜欢用手机看看新闻，近年更喜欢上了摄影，玩起短视频。
“最近忙什么？短视频还是直播？”
“刚学会拍视频，直播我可不知道说啥好呢。”尹舒萍正在厨房捣鼓着一些小型设备，“待会可能没那么早吃饭哦，我要先把这个拍下来。”
“没事，您先忙。”
确定尹舒萍在厨房忙得不可交加，江赫走到她的房间，将给她买的补品一一放好。
房间的布局呈地中海轻奢风格，江赫记得大概是从自己上了大学开始，尹舒萍就将房间换成了清冷的蓝绿色系。
以前，这里还是淡黄色的墙纸，昏黄复古的灯光让人倍感温馨，同样是洋溢着尹舒萍喜欢的苍兰香气，但此刻，摆放在书架床柜或挂在床头的单人照，竟为这房间染上了一抹凄清。
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年还能在这房间里的陈年红木书桌上看到过父亲的照片时，怎么没有偷偷保留起来。
现在，尹舒萍已经换掉那明显和房间风格违和的老桌子，取而代之的都是欧式现代风格。
不仅是整个房子焕然一新，就连尹舒萍自己也有了一番改变。自江赫搬出去后，她便练起瑜伽，现在气色红润，身材状态也从当年产后和思虑过度的臃肿，恢复到少女时的婀娜状态。
仿佛岁月的痕迹没在她脸上停留，也宛如父亲在这个房子里的影迹再也无处可寻。
带着疑问，他翻开了床头柜，还是一无所获。
如果一个女人决定忘记一个男人，是真的已经放下，还是彼此之间有着太多无法释怀的怨恨？
“儿子，你在干嘛？”尹舒萍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没什么，好久没来看您，现在才认真看了看您的房间，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两人一边走出房间，一边聊。
“怎么了，今天突然关心起你老母亲的房间？”
“刚给您放东西，就进来看了一下。”
“最近有没什么想跟妈妈分享的啊？”
“暂时没有哦。”江赫一副请君入瓮的口吻小小调侃了一下，“或者说，您想了解点什么呢？”他知道他闹出绯闻那么大的动作，尹舒萍肯定已经洞悉到了什么。
“子凌回国了，要不要安排你们见见面？”尹舒萍开门见山。
“哪个子凌？”
“就是小时候老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小女娃顾子凌啊！”尹舒萍提起江赫读高中时认识的这个小女娃。当时两人并不是同校，倒是因为尹文博才相识，后来是怎样发展她也没去在意，毕竟在她眼里，那阵子的江赫已经慢慢心智稳定，她也就当他们之间是过家家。
而且那个小女娃特别活泼，读完高中就出国了，还跑来他们家对她说一定要让江赫等她回来。
“哦，是她。”
江赫对顾子凌没太多印象，说起有个女娃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好像倒有那么回事。
那时是高二上学期，寒假的时候，尹文博就带着这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四处溜达，恰好遇着在咖啡馆看书的江赫。
印象中的顾子凌长得很纤瘦，烫着一头玉米烫长发，刚认识，她就这样坐在江赫面前，眨巴着大眼睛，还跟他表白说对他一见钟情。
他笑笑，只说两人不在同一家学校，等她考上他所在的大学再算吧。
小女孩听了，回了一句“好的”，就溜了。
至于后来几年，顾子凌到底有没考上f大，或者怎么出国去了，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几年前一直有跟尹舒萍说，可以尽管安排相亲，但对方必须优秀，和自己匹配，所以尹舒萍也就特别上心。
“现在疫情这样，她还回国？”他自小爱国，对在疫情时期回国的海归多少有点抵触。不知何时起，“疫情”成了他推却尹舒萍的借口，信手拈来，而且还屡试不爽。
所以这段时间，只要儿子一拿“疫情”作挡箭牌，尹舒萍就没辙。
想着现在才3月，听说距离疫情初步稳定，还得再过三个月。但也不差那点时间，尹舒萍想。
“那就等稳定些再说吧。”难得儿子回家，尹舒萍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便亮出招牌笑容，领着江赫到厨房，给他看自己刚做好的菜，让他教她用手机剪辑视频。
许雁怀孕也有六个月了，汪启凡为了能在她生产前后有更充足的时间陪伴，这几个月来都准时出勤，而且每月只休两天，因手术日程已经排满，许雁每月的产检，他也只出现了一次。
为了能有机会见面，许雁便把产检的医院改为汪启凡所在的肿瘤医院，但有时来检查也不是那么凑巧就能跟汪启凡碰上一面。
毕竟两人都是有工作在身，一个产检完了就又得回去工作，另一个刚下手术就已经累瘫在地，有时就这么错过见面的时间。
因此，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许雁便在产检时约上何茜瑜，预防万一有突发的情况。
其实何茜瑜在和许雁同住的这段时间，也有怀疑过许雁的身体可能出现了问题。
许雁本来就个高，虽说怀孕前也是标准身材，但怀孕后，体重也增加得比其他孕妇要快，而且后来又检查出是双胎，还天天在解剖台上忙，何茜瑜不由得担心起来。
陪她做了血糖检测，在拿到报告时，何茜瑜便忧心忡忡，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
“许雁，今天就别回单位了，陪我到处走走吧。”
“怎么了？”一向工作至上的许雁不怎么在意检查报告，感觉自己没什么异样，能吃能睡能工作，日子也就这样过。虽说工作为重，但见何茜瑜难得开口让自己陪，她也就欣然应下。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久没跟你出去逛逛了。你看之前咱都各忙各的，后来你一到周末不是加班就是找你们家凡凡，我觉得都要被你打入冷宫了！”何茜瑜故意撒娇。
“哎呦呦，来来来，姐姐疼！真是缺爱的孩纸！”许雁顺着她往自己一边倾过来的头摸了摸，母爱弥漫。可没多久，便又想起刚做的多普勒彩超，“刚刚那报告快给我看看，这个月份好像孩子都能看得清楚长相了啊！”
“我先在这儿待一会，我去找一下启凡，让他也过来陪陪你。”何茜瑜不给她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将她带到孕妇休息区，“还有一份报告没出来，我待会去打印一下再给你。”
“他不是在做手术吗？我跟他晚点联系就好。”
“没事，你在这儿歇着，我去把他叫过来。”不等许雁回答，何茜瑜早已踩着小碎步，带着报告窜到其他楼层。
好久没见汪启凡，大抵因为他是闺蜜的男友，她很少跟他正面接触，更别说仔细看他长得什么模样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时，走出来的大夫都是同款手术服，竟也差不多身高，还得口罩不离身，何茜瑜差点没认出他。倒是汪启凡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拿着刚脱下的手套，急忙走过来问，“怎么了？许雁来了吗？”
“启凡，许雁的报告出来了，你看下。”
“妊娠期糖尿病？”汪启凡没有解开口罩，尽管看不见他的倦容，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此刻看到报告的他更是眉头紧皱。
“她现在是双胎，又患上糖尿病，需要有专人照顾，你看这段时间能不能让你父母过来看看？”她已然察觉到了他那在口罩遮挡下突然变快的呼吸。
没法解下口罩，汪启凡便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深叹一声，“我父母都在国外工作，现在疫情这么紧张，他们也是回不来。我们本来打算年后就办酒席，也跟父母约定好今年7月他们再退休回国。但现在遇上疫情，计划也有变动……而且，他们一过来，肯定要让许雁辞职休养，你也知道许雁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