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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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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空无一人的故宫里迷路了。

    四下里安然无声,只能听到自己噼啪的脚步声。

    她起初还有些好奇,渐渐心生惧意,好不容易跑到太和殿附近,空荡荡的广场上仍只有她一个。这时,她看到玉带桥下有位带刀侍卫,身穿八旗兵的白盔白甲。刹那间,她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路小跑过去,可无论沿途她怎么喊,那人总归背对着她不肯转身。

    直到她走近后才蓦然发现,那侍卫原来竟是个纸人,五官都是浓墨画上去的,在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沈玉琨从午睡中被吓醒,久久不能缓神。

    故宫她不算陌生,打宣统皇帝被赶走后,故宫博物院每年都有对外开放的时节。她陪父亲去过几次,只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外行,实在没甚可看。

    倒是一些没开放的宫殿曾吸引过她的注意:从紧闭的宫门里朝里张望,朱红的宫门早成灰白,有种时光里沧桑巨变的惊心动魄。

    有一次,她正趴在门上,就被一个胡子很长的老先生叫住,那就是故宫博物院的首任院长:张培基。

    张先生和她父亲交好,也很喜欢她,每次见面都锲而不舍的说:玉琨,做我的徒弟吧!

    沈玉琨对那些古董毫无兴趣,但是架不住张培基家里好吃的太多,林林总总,她真是百吃不厌。于是每次张培基说要她拜师,她就含含糊糊应付着老夫子,先把他的存货吃完再说!

    回忆起张先生,沈玉琨不由有些难过:春节前,他就已经上了民国政府的要犯通缉榜。

    她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就听见不前院客厅的谈话声越来越明显,沈玉琨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声浪和初春的冷风一起灌了进来。

    来客用质问的口气道:“你是觉得张培基蒙冤受屈?”

    她的父亲沈杰晖说:“我只是觉得南京方面处理得太草率,现在黑白两道都认为张培基监守自盗,那个举报张先生的陆副院长,现在掌控了整个博物院,可我就不信故宫国宝南迁的重任,这等宵小之徒能够担当得起!”

    客厅里沉默良久,只有时钟的滴滴答答。

    来客终于开口了:“罢罢罢,国宝南迁,是南京政府的大计,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呢?”

    两人再无话说,客人也闷闷而去。

    沈玉琨这才推门而入,小声道:“父亲肯定张伯伯被人诬陷?”

    沈父道:“节前我以律师身份,在南京法院看到了你张伯伯官司的卷宗,陆某人举报的所谓证据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一处能够站稳脚跟。我在想,官司为什么不在北平打官司?因为北平的地方法院他没有熟人,不好糊弄!”

    知道父亲动了怒气,沈玉琨还想安慰几句,老父估计是觉得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你明天要去天津对吧?”

    沈玉琨笑道:“青凤要过生日,正好她姨夫姚芹斋隔天做寿,所以邀请我多留两天。”

    青凤打小就被姚家收养,和沈玉琨是无话不说的高中老同学。

    沈父沉吟片刻道:“哦,既然赶上人家做寿,也不好空手去,家里正好有一套极品的胡开文徽墨,拿过去送给姚老先儿。玩几天就快点回来。”

    沈玉琨笑道:“姚芹斋在古董行的地位可谓是呼风唤雨、一言九鼎。被您这一叫,就像潘家园摆地摊的老板。”

    沈父不语,许久才道:“姚芹斋在推翻北洋军阀中奉献了一己之力,这是我敬重他的地方,可是,我也知道他在纽约麦迪逊街开着美国最大的古董店,经姚芹斋的手,卖给西方人的中国文物不知有多少,国宝流失,他罪不可恕!只是当前没有合适的法律来办他,叫我说,他更适合吃牢饭。”

    沈玉琨撇嘴道:“老夫子,不和你多说了,在你眼里有罪的人太多。”

    第二天,司机送她去火车站,临走前,母亲给她准备了两个大皮箱。沈玉琨撒娇道:“这么多衣服细软?我就去两三天。”母亲说:“姚家的寿宴可是个名利场,那些太太小姐都是什么人?我门儿清!”

    刚过完元宵节没几天,火车站人并不多。临上火车前,司机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个装满点心的竹篮,说是太太交代的。幸好有列车员帮她把东西放好,沈玉琨便赏了列车员五块钱。

    她刚坐好,就见火车尽头上来一位光彩照人的美艳女郎,肩膀上围着狐皮围巾,妩媚的眼睛如同宝石般闪闪发亮。这女郎一出手小费就是十块,列车员见她这么阔绰,乐得殷勤相助,帮忙放好行李,还想帮她把狐狸皮披肩拿下来。女郎连忙摆摆手,笑说:“怎么车厢里开了暖气还是冻死人?”

    列车员道:“锅炉还没烧开呢,等车开了就好了。”

    “是吗,那我也到地儿了”。那女郎娇笑道,说完又把狐皮围巾拉紧,一幅娇滴滴不甚严寒的样子。沈玉琨这才留心她戴着小羊皮手套,这种手套纤薄精致,装饰的意味大于御寒。

    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多,沈玉琨对面的位置仍然空着。

    眼看着火车就要走了,突然就见一个女孩趔趄着从检票处跑过来,在月台上一路小跑,围巾帽子把她包裹的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而她身后跟随着的胖妇人,一边小跑,嘴里仍不依不饶的絮叨道:“看看咱们家都成什么样子了,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你姐姐刚没了,你姐夫就想着续弦,你父亲为公务忙得焦头烂额,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千古罪人!你要是再不孝顺、不听话,咱们家真是要完蛋了。”

    终于,这女孩用一种决绝的姿态迫不及待的“跳”进了车厢,这才摆脱身后的声音。

    她立在原处大口喘几口气,并没有回头去看后面的妇人,列车员有些狐疑,把她手里的票看了又看,确定是一等车厢的,这才示意她朝里面走。

    女孩吃力的拎着箱子,来到沈玉琨跟前站定,同时带来的还有一股凛冽的寒气。

    沈玉琨不由打了个哆嗦——好奇怪,车厢里明明已经开始供暖了。

    女孩望了望头顶的行李架,似乎在估量自己的臂力。列车员懒洋洋站在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沈玉琨皱下眉毛,冲他道:“过来帮个忙!”

    女孩这才解开围巾和帽子,并脱下了厚重的大衣,露出了她被遮盖的面目与身体——她给人一种异样干净清爽的感觉,好像能为身边三米以内的空气带来青草和花朵的芬芳,这令沈玉琨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这种无助的感受从来没有出现在沈玉琨过往的生命中过,以至于令她有种清晰的刺痛。

    这时列车已经启动,女孩则闭上了眼,右手不停摸索着左手食指上翡翠戒指,很快的,她又睁开了眼:那真是一双波光粼粼的动人妙目!

    女孩轻声道:“师姐,还认得我吗?”

    沈玉琨笑道:“历史系的陆荻华,咱们东吴大学的校花,我没记错吧?”

    陆荻华笑笑,一声不响的接受了赞美,这既是闺秀的庄重沉稳,也是作为美人被追捧惯了的矜持。

    两人谈起了目的地,竟然都是要去天津姚家。

    陆荻华说父亲和姚先生相熟,他要拜寿却走不开。提到了父亲,陆荻华语气明显停顿一下,不是很明显,但足以观察对方的反应,见沈玉琨若无其事,陆荻华才道:“他让我代为出席。”

    沈玉琨望着眼前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女儿。尽量克制自己不流露一丝的情绪:哪里是走不开,姚芹斋此番邀请的客人,不是富就是贵,陆副院长如今是众矢之的,他不想去凭白当靶子罢了。

    沈玉琨道:“我知道你一向在声乐上有所专长,特别喜欢唱歌剧,近来还在学吗?”陆荻华听见“歌剧”两字,眼中露出笑意,好比热恋中的小年轻听见别人评价她的爱人,她笑道:“一直在上海苏石林教授那里学,开春了还会再过去。”

    这时就听到隔壁两个人聊天的声音,一个人不以为然道:“飞贼窃宝最多偷一件,可咱们北平的故宫博物院院长监守自盗,那才叫好手腕!”看到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自己,那人越发洋洋自得,说:“我说的可不是张院长,我说的是现如今的那位陆副院长,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上司吗?就为了六万块银洋,南京拨了笔款子用来安排故宫南迁,结果却不许他染指,只许张先生负责。于是陆副院长恼羞成怒,凭借自己的人脉在南京要搞臭上司。如今这故宫博物院上下都是他说了算,这下子不知道多少人乘机中饱私囊,这位陆院长排除异己,可算捡到了发财的好机会!”

    他说得活灵活现,又是哀声叹气,又是气愤填膺,倒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陆荻华的脸不由泛出红晕,紧闭双唇,但最终只是把眼睛转向了窗外。

    交浅最忌言深,沈玉琨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两个人的谈话一度陷入了沉默,沈玉琨敏锐的感觉到,对方并不是那种很容易和人敞开交流的人。

    同时,她通过镜面般的窗玻璃,留心到之前的那位美艳女郎,则不停地在补妆,好像她脸上戴的是假面具,在温暖的车厢里随时会有化掉的可能。有意思的是,即使是的扑粉、涂口红,女郎还戴着手套,技法仍然娴熟。

    午餐时间很快到了,沈玉琨和陆荻华前往餐车时,车子开得不稳,后者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幸好被那美艳女郎一把扶住。陆荻华大概没想到那女子身形苗条纤细,手上却非常有力气,她说了声谢谢,才问:“请问怎么称呼?”

    那女郞冲她眨眨眼,笑道:“我就是美,最忠诚的捍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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