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映寒潭江月初照人
天下为官者及其眷属,无一不晓得其名号。
“宁为炼狱鬼,不入赤乌门”。
许小官人干笑了一声,攥着令牌的手心碾出了一层薄汗。疲软着腿上楼去了。
叶声笙蹦蹦跳跳像只兔子,从楼后探出头来。怀里揣着三个大荷叶型捧盒,季宸打眼一看,满满当当塞得都是姑苏的特产小吃。
她讪讪笑道:“方才我随人群去了。这些东西拿回去,我细细研究。”又话锋一转:“大鱼上钩了吗?”
季宸艰难地移开目光,摊手现出四小团棉花,回道:“等他们哭完。”
这事还需几日前在官道上说起——
大雪封路,比原计划晚了两天才到,正好是上元节。
季宸查看了两浙路的官银收支,和转运使许昌隆的贪墨证据。发现许昌隆造假转走的官银数额,远大于他花销的。其中的花销,大多用在了他儿子身上,自己连个地产都没买。
叶声笙曾讥讽道:“贪来的银子,还想‘福泽后人’不成?”
“福泽后人”还好说,一并收了就是。只怕有其它同伙合谋,尚未知是朝中官员还是民间势力,银子早已转走了。
但不论哪路人,许昌隆无疑只是他们借机敛财的工具。
工具人出问题了,难保不会在赤乌寮供出幕后操纵者。
最好又最便捷的消除隐患的方法是什么?
让他闭嘴。
故而在进了姑苏城后,季宸与叶声笙刚放好行李,便出门“逛街”去。每到一处,拣着落单的人就问:
“听说转运使贪了国税,是真的吗?”
“你还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的,还说今□□廷就来拿人了!不知道真假…”
“也对哦,这种朝廷秘辛,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哎呦,不得了哦!”
好在迷阁设置表演课,二人“真情流露”,“真挺真看真感受”,和十八里街坊邻居讲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
三人成虎,何况就是真事?
羊毛出在羊身上,都快被薅秃了,还能没感觉?!
姑苏城内不少老百姓,尤其是深受其害的商户和农户,都自发议论起来,一时间“转运使许大人贪污案”不胫而走。
当夜,临水阁上的白衣刺客正是他的同伙。
他们追求死无对证。那么,死亡地点最好是公众场所,谁都有机会知道许昌隆在此,谁都可以下手。
季宸在记录这许昌隆钱财流向的账本上,发现他一月前预订了上元节的临水阁。
便将计就计——抓了许昌隆必然会惊动百姓,消息不管怎样都会传到同伙耳中,会引来暗杀,到时敌人在暗她们在明,反而被动。
便赌了一把。
恰巧,她赌赢了。
当白衣人拿着血滴子,试图一击致命时,潜藏在暗处的赤乌阁精锐,已然一箭打出,硬生生在空中将那血腥的暗器射偏了三寸,从许大人和身旁乐妓间穿过,带起一阵腥甜的疾风。
而许小官人,则是季宸想出来的第二招,以保证许昌隆口吐真言。
从账本上看,许昌隆的赃款,自己没吞多少,倒是给儿子花钱一点儿不心疼。
许小官人附庸风雅,便准备各种名扇名冠以讨好;喜好美人,千金奉上买花魁商玲珑一夜,只为弹琴论道;看上了顾恺之的画,花座金山也买回来,还给儿子在外置办了宅子。
殊不知,他这风流倜傥的人生,借的是无数商贩起早贪黑,日以继夜的劳苦工作,借的是农民汗流浃背在稻田里插秧的粒粒皆辛苦。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季宸一镖救了许公子,让许昌隆看清,谁是要杀他的人,谁是救他的人,以“站好队”,把肚子里藏的奸计和赃款一一吐出来。
只是……她本不想杀了行刺的小厮,却没想……
季宸晃晃手腕。
她对武学不求甚解,能飞镖扎人,挽弓射大雕,舞个绣花剑已是极限。但紫晶月相镯是仙家法宝,戴上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小厮一镖穿心。
因此她虽用了七分力,却打出二十分的劲来。
她没时间白莲花,拔了棉花团听听楼上动静。
临水阁上的鬼哭狼嚎终于停歇,也该上去收拾残局了。
楼上已是血流一片,地板成了深红棋盘格子。
许昌隆拧巴着脸颤声道:“我都交代了…能不能…放过…放过我儿子?”
季宸拿了口供,看了几眼。
又看向被五花大绑的两个白衣刺客:“招了吗?”
赤乌阁的领队护卫答:“尚未说话。”
季宸“哦”了一声,失望而去。
两步后,忽地旋过身来,一个飞踢,正踢在了白衣刺客的脸上,鼻梁断了,鼻子歪到一边去,鼻血横飞。
“嘶——”季宸面不改色。
月相镯,你是杀人狂魔。
顿时,数十目光集中于一点,但并护卫们觉得宸姑娘的做法有何出格,而是那刺客于无意识间,发出了一声叽里呱啦的叫骂。
却不是汉话。
领队护卫霎时间长剑出鞘,“你到底是谁?!”
刺客发觉漏了馅,索性用母语破口大骂起来。当真毫无秉性,和赤乌寮的精锐云泥之别。
季宸慢悠悠找了一略干净的八仙桌,拂去灰尘道:“那就请许转运使讲讲,这是谁吧?或者说,您和什么人做交易?”
其实在赤乌寮护卫把白衣刺客打的落花流水,按在地上摩擦时,季宸握着酒樽的玉手倏然一紧,唯一的空白也填上了。
――许昌隆背后的人是谁?
刺客们的衣服,季宸再熟悉不过了,以至于她不顾形象大翻白眼。
上辈子初入职场时,她给一个没节操的老编剧打过工,那老编剧只看钱,不知道“艺术追求”怎么写,更不管合作对象是什么操行。以至于剧集上映后,这粗制滥造的剧火了,冲上热一。
当然不是好事。
“《xxxx》倭风”
“这大蝴蝶结,明显是xx的服装啊??”
老编剧见风向不对,赶紧把第一编剧的署名赏给了季宸。季宸也连坐挨了几天骂。
当然,钱是一分没多给。
季宸回回神,隔了八辈子都觉得恶心。
“还有,您这口供上没交代出来的——永安二年的商税,三年的农税,给您儿子买的田产、房产,等等等等。”季宸反手将口供拍到桌子上,一声清脆激得许昌隆打了个激灵,“您都讲讲呗。”
许昌隆偷瞄了白衣刺客一眼,见失了势,跪着爬出来抱住季宸的小腿,痛苦道:“大人,我都招!您留小儿一条命,我知道的全都招!”
季宸眼睛瞪的像铜铃,黑猫警长在世,san治狂掉,内心哇哇大叫:怎么又来这招啊,好好说话别扒腿哇,你站起来也行啊!!
退!退!退!
没等季宸有所行动,一道黑影就飞过来,把许昌隆拎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冰球似的,滑出一道不染血的干净地板。
季宸拱手向领队护卫:“哈哈哈谢谢哈……”
“宸姑娘没事就好。下官职责。”
有一说一,李逸训练出的手下,虽然暴力,可太称心如意了。
她好像七个葫芦娃的死对头蛇精,手下一群□□精。
“如意如意,顺我心意!”
不对,不能这样想。
季宸挺胸抬头,她才是代表正义的葫芦娃。
“□□精”许昌隆颤巍巍一手撑起来,显然不想再来下半场:
“是东羸的人。商税上有利可图,我们就改了两国商贸额。交给朝廷一部分,剩下的我们平分。后来,他们说想要买粮食。我刚开始不同意,但他们死缠烂打,好说歹说……慢慢儿就同意了。”
季宸往椅背上一靠:“别找借口,那叫’温水煮□□‘,啊不,青蛙。”
“他们直接从姑苏的粮仓里运,给我钱。”许昌隆看看儿子,主动继续道,“我就向朝廷报收成不好,马虎过去。永安三年的农税,是我第一次拿农税。那次没掌控好量,只让他们夜间去运,没成想第二天去看,整个粮仓都搬空了!我向东羸人讨粮,他们却说船已经到了海上了”
许小官人一时激愤,忍不住道:“爹!你难道不知道,那是农户辛苦种来的粮食!”
“我为什么?为你想见商玲珑!她一夜千金,你让你爹我吃俸禄,哪弄这么多钱?”
许昌隆面对儿子的质问,倒理直气壮起来:“我今儿个就是来看看,她是个什么披了皮的狐狸媚子,用了什么下贱的不要脸招数,让你痴迷至此!!”
“废话这么多?”
季宸听不下去,打断他,“自己上梁不正下梁歪,宠坏了儿子,反倒怪起别人。是商玲珑拿刀逼你儿子,还是拿刀逼你了?”
“你想知道商玲珑是什么样的人,我告诉你。
她出身农家,苦练乐器十几年。而你娇生惯养的儿子——曾对着全姑苏的富家子弟口出狂言,说要千金换得美人笑,竟真的马车搬了千金来。商玲珑不要,你儿子腆着脸求人家收下。
你知道那一千金去哪了?她自留了身价银五百两,剩下全捐给了当年,因你偷运粮食,加增粮税而没饭吃的农户!”
季宸既有迷阁理出的赃款去向,自然知道“商玲珑”这号人。
于花船上,季宸追问了商玲珑此事。在派遣护卫调查后,亦得知三年前有贵人疏财降灾,不知贵人姓甚名谁。但在探查的几个点,百姓收到的粮食数额,均与商玲珑所说无异。
这便对上了。
——商玲珑老家来人求银子,才知道乡下闹饥荒,只当是朝廷收的多。她从邻近的江南和淮南路高价收粮,散给农户。永安三年,两浙路才幸免于尸殍遍野。
季宸冷笑:“你才能继续瞒报民情,做官贪钱。”
许昌隆听了如五雷轰顶,倒没替商玲珑挽回一句话,直指自己儿子,脖子提得老长,像个发怒的火鸡,
“贱人拿了我的钱,还妄图讨个名声。我呸!下贱坯子……儿子,不如一起死吧,哈哈哈哈!……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拿了一千金就给了这么个东西。你该死!”
说着一巴掌扇到了自己儿子脸上,又连踢数脚。许小官人哭得涕泗横流,在地上打滚骂娘。
季宸扶了扶额头,转身抬手,示意赶紧拉住二人。
只是那许昌隆此时竟眼疾手快,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拽着儿子朝八仙桌角撞去,一下子脑袋撞开了花,那桌子也向前推了好几米。
叶声笙捂嘴叫了一声,立马上前查看。连鼻息也不必探了,那额头上实打实一颗凹下去的坑。
摇摇头:“死透了。”
季宸无意攥紧了拳头,却听得赤乌寮的领队护卫言:“宸姑娘不必担心,有了这份口供,他在哪里死都是一样的。”
叶声笙起身,后怕道:“他之前还为儿子求饶,怎么突然这样了?”
季宸摇头:“见得了自己闯天大的祸,见不得这祸被商玲珑一个女子平息了。真是人上人。”
叶声笙叹道:“苦了老百姓,便宜了东羸人。”
季宸转而问那护卫:“东羸……”
领队护卫道:“宸姑娘不用操心了。上面自有决断。”
“……好。那就辛苦你们,把许家父子埋了。”
“宸姑娘,”领队护卫并不讳莫如深,但也不多说一句,“许昌隆的尸身要带回京城,听候大娘娘和首领的发落。”
季宸不解:“可他已经死――”
“这是赤乌寮规矩。也许之后有用处,宸姑娘见谅。”
季宸眨眨眼,应了一句“好”。
这领队护卫是李逸派来指导她的,她既完成了任务,便乖乖按赤乌寮规矩办事。
夜色已深,季宸和叶声笙坐在临水阁的雕花栏杆旁,姒水河畔火光灼灼,升起一阵浓烟。
季宸不自觉捂住了口鼻,不再看下方赤乌寮处理尸体。
叶声笙掏出一个小绿瓶,倒了一粒绿珠让季宸含在嘴里。口鼻中满溢薄荷清香。
小丫头单手支在栏杆上,半天幽幽道:“月亮倒挺好的。”
季宸远远用余光瞥了一眼:“你有能近怯远症,也能看清啊…”
“看姒水河的倒影,能看个大概,是个下弦月…”叶声笙回应道,说完,似是意识到什么,看向季宸。
季宸也回头,那屋檐上悬着的哪里是月亮!分明是一个身着银衣的人站在梨园戏台的屋脊之上。
看到季宸的目光,那人挑衅似的歪了下头。
季宸这才定睛看清,那银衣人面上覆盖着一张同样银白的面具,在真正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叶声笙结巴道:“他,他也穿的白、白衣服,会不会是一伙…?阿宸,你去哪?!”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紫影自栏杆上飞出,踏流光闪电般,跃上对面的屋檐。一银一紫两道身影,在黑夜中疾行,不一会儿隐没在子夜的浓墨中。
不多时,季宸轻落在江南水乡的翘角飞檐上,檐下垂挂的铜铃清脆一响。
这是哪儿啊等会怎么回去啊救命啊李逸这破镯子有病吗我打不过可以求饶吗
季宸san值狂掉,真诚发问。
方才她只感到浑身一阵激荡,纤细手腕上的紫晶环发出莹莹的光辉,她整个人如有神助,或被鬼附身,从临水阁一跃至几十米外的梨园戏台,一路追着银衣人到了这里。
季宸面色冷漠地看向疑似大boss的银衣人,内心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过。
并特别想问一句这破镯子:在你心中,我这么勇的吗??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而她借着紫晶月相环的力才追上银衣人,此人的功力可见一斑。
她很想为自己点一首《孤勇者》。
孤身走暗巷。
也可能不归吧……
季宸吞咽一下,强行镇定。
头顶一只浑身漆黑,唯独腹下一圈v型白羽的大鸟,于寒风中唳鸣,只待季宸一声令下,俯冲直取那人的眼珠。
赤乌寮有品级的人,一人一雕。
银衣人早已注意到凶狠猛禽,却不以为意。又歪下头,眼神晦涩地留在了季宸紫光莹莹的手腕上。
季宸手腕纤巧,仿佛一折就断,一握就能把她制服,按在宽大的屋顶正脊上。
风吹来面具后方一声闷闷的笑,寒风亦化不开那团笑。
救命啊,这是变态杀人狂吗
更何况她阿不,是那破手镯,飞出来的急。她连把剑都没拿,只剩后腰藏了一把银镖……
季宸盯着银衣人,强忍着泪意,思绪飘到了上空唯一的救兵:
沙雕!你是,我的神!
摸到腰间,季宸忽地触到冰凉――是个镂空纹银香囊,晚间上船前叶声笙挂的。说怕她在哪儿挂了,方便寻人
说完还给一只流口水的哈巴狗闻了闻
季宸的脑子里浮现出四个大字――姐妹情深。
银衣人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望着季宸。
她觉得这位置很不利,在气势上就败了下风。
看看那屋脊算了,还是苟着吧。
珍惜生命,自尊自爱。
苟一苟,活到九十九。
季宸心想:这东羸人想必也是个不会说汉话的,不然就是个哑巴。
此刻,二人像两只在屋顶打架的猫,还没来得及开打,先竖起一身毛。
起码她在这大风里竖了一身汗毛。
倒不是怕的。冻的。
过了一会,银衣人见季宸似有动静,手心微蜷,山眉微皱,已开始调动呼吸,运转体内真气。
“阿嚏!阿——嚏!”
银衣人:“……”
季宸:“……”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银衣人向前一步,她后退一步。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忽而,远处忽传来一阵狗吠。
转瞬,几个黑衣人从季宸身后腾起,朝那银衣扑去,在月夜下如潜龙在渊,一朝奋起。几道铁锁眨眼间便缠在了银衣人的双臂,水蛇一般向脖颈绕去。
登时,沙雕自空中俯冲而下,剑过无痕般,向银衣人的要害冲去。
季宸朝下望,她那感人至深的姐妹也来了。
以及那条仍留着口涎的哈巴狗。
屋上战局紧张。分明只有银衣一人,却比方才十几个刺客来的凶猛。
银衣人两手反拽住夺命玄铁锁,腾空后翻,将环绕的锁链解了开来,顺带一觉踹开了飞来横雕,银色衣摆随身旋转,在空中荡开一朵月下牡丹。
眼下赤乌寮的人又持刀移至身前,银衣向后弯腰,赤手空拳躲过了几把利刃。
好腰啊!
啊不是,是好功夫
可正是这一身好功夫,却让赤乌寮众人犯了难。眼看他将将挣脱玄铁锁链,便飞身一转,横空跃到了几人身后,讲地上的锁链顺势拉起,在空中几个轻旋后,铁锁如腾蛇纠缠,顺联着另一段的赤乌寮护卫也合在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季宸飞身上了屋脊,眼看战局处于下风,眸光一闪,抽手从后腰甩出一把银镖,她把控好了力度,银镖扎在了银衣人的心口上半寸。
银镖短小,不致命。却带着四处在空中飞出的“凤翎”,扎进皮肉便是五个血窟窿。
这银镖由李逸打造,秉承赤乌寮一贯的狠辣作风。
于是,季宸收到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时,差点给自己胳膊上戳出五个洞来。
好像几天前,她还骂过李逸不讲武德来着?
这么看来,暗器伤人,好像她更不讲武德一些。
银衣人猛地受伤,不敌众人,三五招后被玄铁索捆绑在地。
季宸拍拍手,悠闲摇着香囊晃来:“好大一只螃蟹哦!”
让你吓我!让你吓我!
“宸姑娘,小心有暗器。”是领队护卫先挡在季宸身前。
银衣人一口气没上来,咳出一口血:“究竟是谁用暗器?!”
季宸脚步微顿,大言不惭:“是我啊。你会说汉话?”
“我生来为大衍人,如何不会说汉话!”
一汨血因为他的挣扎而从心口流下,打落在跪地的双膝,迸溅一地红星。
季宸退了身前护卫,在毫无还手能力的银衣面前蹲下,细细打量着。
银色面具错缕交缠,与东羸的木制阴间面具相差甚远,完全是两个风格。但错综复杂的线条仍带些不羁,似是不属于正统的中原人,也不似江浙的婉约或是西北的粗犷。
他穿的单薄,双手被索却上身笔直,玄铁索捆缚在斑驳的银色水纹外衣上,勒出似有似无的走势,下垂的衣摆却乱堆作一团,诉说着真实境况。
偏偏他还侧过头,似要躲避谁的目光。
季宸心跳慢了一拍,艹,这撞到她xp上了。
――欲说还休,欲迎还拒。
禁欲。
季宸浅笑,勾起银衣人的下巴,面具下的眼眸也缓缓抬起,在月光下撒碎了一池星光。
这是……武攻不成改□□了?
远处传来了那只哈巴狗的狂吠。
狗:你还有人性吗?我看你比我还狗。
季宸在心里掐了自己一把,淡定下来。
毕竟她不会真的掐自己身娇肉贵的躯体。
即使她内心强悍,但她怕冷、怕疼、还怕黑。
刚穿过来时,曾一度因为生病不用打针,只用一口闷中药而笑到岔气,被山羊老爹扛到太医院针灸了一顿。
夜黑风高,还在不熟悉的地域差点被打残,方才都占了。
她方才,是真的害怕。
沿着男子明晰的线条,季宸顺势带起了面具。
★
前世作为职业编剧呢,季宸在生活里虽然咸鱼,但是个戏精。
可谓“戏精咸鱼”。
比如:喝到了没有啵啵的芋泥啵啵奶茶,她会在脑海里生出八百怒火,下一秒就可以和红孩儿同流合污,做拜把子兄妹。在这期间,她也措辞了30秒后,打通奶茶店的投诉电话,如何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地舌战群儒,让奶茶店道歉并赔偿她精神损失费。
不过,30秒后,她打开了外卖app,点了个差评,评论“芋泥啵啵没有啵啵,辣鸡”。
连张晒图都没有。
再比如:此刻,季宸手中拿捏银白面具,移开半边。
他没再侧脸躲闪她,而是低低地半垂了眼眸,却落在了不该看的微微隆起。凭着君子秉性,又闪躲了目光,移到别处去。月光洒在半边脸上,他眸子清浅,面色月白,明暗勾勒得十分明显,在眉骨下方和鼻翼留出小片暗影。
季宸内心os:虽然还半掩面庞,却不难看出是个大帅哥。犹抱琵琶半遮面啊,这一双含情目,啊,这斧凿刀刻的眉骨和鼻梁!原谅我季宸是个土鳖,但他好帅啊!天哪,那种“捡了个唇红齿白一捏就红的纯情美男谈恋爱”的情节是真的存在吗??我能不能强吻一下这俘虏啊??这是没问题的吧??就算是赤乌寮的刑罚了也行
于是,在一番头脑风暴后,季宸面色冷漠,把面具按回了“唇红齿白一捏就红的纯情美男”脸上。
起身拍拍手。
呔!腿麻了。
“压回临水阁。”
所谓“咸鱼戏精”,简单来说――怂。
★
总在别人家屋顶上蹦哒,着实不好。
临水阁中就方便得多。
可以做些爱做的事情。
这地方已被留下的护卫洒扫干净。
那只立了战功的哈巴狗肥得像头猪,它的主人叶声笙在隔壁睡得像头猪。
因着它还闻到香囊残留在衣料上的气味,一个劲儿往桌子上窜。
季宸安详地坐在刚撞死了许家父子的八仙桌上,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
一身黑甲的黑护卫:“宸姑娘,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宸·白莲花:“这是什么?令牌?哪有长这样的令牌?这是什么?”
最后一问是对着跪在地上的银衣人说的。
银衣人在搜身时已然卸了面具,此时一双眼微阖,长久凝视藏血的地缝。
只微红着眼尾,漠然道:“我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黑护卫又呈上来一盘东西,“这些…也是。”
白莲花用手指拨拨――玉玦、一串看起来挺贵的佛珠手串、一串嵌珍珠金锁璎珞(?),还有一锭沉甸甸的金子――这…怎么看不像是杀手出门会带的东西??
这像是,讨好小娘子带的东西。
黑护卫:“除了腰上的玉带钩,都筛查过了。宸姑娘,带钩要不要解”
白莲花忙彰显正人君子品行:“不用了”
那银衣的男子听闻前话,脸都阴了半分。玉带解了,衣袍可立刻松了。
衣冠不整。
她季宸还有点耐心。
啊不是,人性
黑护卫俯身听白莲花耳语了什么,出门去了。隔壁响起了客气的敲门声。几秒后传来了叶声笙惨绝人寰的呼喊声:“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季宸你给他随便缝缝吧!”
白莲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丢人现眼,没有医德,烂泥扶不上墙!!!
白莲花继续审:“你还没回答,这是什么?”
季宸对着灯笼又看了看,硬是没看出来那上面长的像鸟一样的纹路,是个什么东西。
倒是有些眼熟?
沉默许久,白莲花委屈道:“你别不说话好不好我呢,基本认定你不是什么坏人了。你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就把你胸口上方的凤翎镖取出来。友情提示,这可不是什么人都会取的哦~一不小心,你就是五个窟窿的尸体了呢。”
跟九阴白骨爪一样。季宸深感自己像逼迫小龙女的吴莫愁。
阿不,是梅超风。
她完全抛弃了白莲花的伪装,对着小龙女伸出魔爪。
“小龙女”脸颊气的绯红,胸口又痛得厉害,半响终于温吞地吐出几个字:“那是一个‘鸿’字。”
梅超风:“这还真是个字??”
小龙女冷道:“东南的古老文字。”
梅超风:“那这是什么意思啊?干什么用的?”
“砰”的一声,叶声笙垮着含冤九泉的脸进了门。那只哈巴狗闻声而去。
季宸舒了一口气,从八仙桌上蹦下来。
“小龙嗯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小龙女又闷声了半晌。
黑护卫却比梅超风还心急,道:“宸姑娘,要不要用赤乌寮的方法?”
季宸虽然名义上是赤乌寮的人,还是“名义上”李逸的徒弟,却没见过赤乌寮审犯人。
刚要开口,只听堂下跪立之人反唇相讥:“赤乌寮的什么办法?是千刀万剐,刻骨挖心,还是活扒人皮?”说着狠狠瞪了季宸一眼,但那眼神中流露的异样情绪,似乎……有些委屈。
季宸听出来了,前半夜威胁许昌隆的话也被他听见了。
他不再看季宸,侧头道:“你们今日审不死我,明日我司家就敢拿着丹书铁券,御状告到圣上面前。看赤乌寮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后一句是对着在场的护卫讲的。
季宸发觉,他虽天生眉目含情,凌厉起来却别有一番骇人之处。加之那一番话,这几个护卫,当场竟不知该如何了。
“呵。”季宸却不怕,给圣上告御状?她就是大娘娘侄女!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她好像,抓到不该抓的人了。
季宸食指在那令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几下,直视他,似是忍不住地笑了:“你怕了?”
她走近几步,蹲在他面前。这样的姿势反而比上身挺直的男子低一些,甚至抬眼间一双桃花眼有泛着妩媚。
银衣男子垂下眼去。
“不许躲我。‘你司家’,你姓司?你叫司鸿?”
一时间,临水阁内气氛降至冰点。黑护卫看了一眼那不及弱冠的男子,略有结巴地开口:“宸姑娘司家可是镇守东南沿海的司家?”
季宸却还沉浸在那名字中,“司鸿你是司鸿?这名字有点耳熟…”又回头望一眼颇似梦游的叶声笙一眼,被回以与她同样迷茫的表情。
一旁的黑护卫又发声:“宸姑娘,司家是不惹为上。他大概是司小将军没跑了……”
片刻,季宸惊呼:“你是司鸿?你爹是骠骑大将军,你们家是世代镇守东南的司家??”
“……你可以叫我,云麾将军,司鸿。”
季宸看着司鸿小将军胸口上方的银镖,陷入了宕机状态。
身后的叶声笙正喝茶,一口没忍住,喷了出来。
★
季宸重启后,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流年不利。
换句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那、那你之前,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何止抓错人了。抓大错人!!
离谱。离大谱。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司家——镇守东南,三代骠骑大将军将军。司鸿是这一代一支独苗,年少随父上战场,而今年方十九就已封了三品的云麾将军。
这凤翎镖插的不是司鸿的胸口,而是季宸的狗头。
季宸这一声质询,仿佛惊动了他身体里的镖。一汨鲜血又喷涌而出。
季宸遣散了赤乌寮的人,留下学医的叶声笙做帮手。
虽说叶声笙才是医者,但这凤翎镖却唯季宸能解。一般人拔了,少说留五个大窟窿,重则失血过多而死。
季宸可不能让小将军胸口留五个窟窿。不然他爹可能在她脑子上也留五个窟窿,像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他家是有丹书铁券的那种
叶声笙在表演口吐喷泉之后,神色一直诡异。
和此刻季宸脸上,有种相似的诡异。
两脸写着“闺中秘辛”。
二人贼眉鼠眼地对视一眼后,季宸慢悠悠地说道:“你帮我准备下用具吧。”叶声笙随机逃离了现场。
季宸边道歉边解开了司鸿的玉带钩,袍子瞬间松垮下来。
衣料下的人疼得颤抖,心口肌肉一阵阵紧缩,还在拼命咬着下唇。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你疼的话就喊出来,你抓我肩膀也行”
司鸿一声闷哼,“屏风”
季宸:“哦哦,好!”先去关了临水阁四面敞开的窗子,再拉了屏风,隔挡在门口。
季宸小心翼翼询问道:“方才出去的是医师,她可以进来吗?”
“你一人…”
季宸点点头,“你放松啊我也是第一次”
“啊?”
“但我在猪肉上成功过很多很多次!”
“啊?”
司鸿蓦地闷闷地笑了,“那我可把性命交付你了。”
这几个字打在季宸心上,像开出一串串闷声的小哑炮。
“好。你放心!”
衣袍剪断,露出白皙胸膛。
但他的身体却不像脸一样光滑,两道伤疤在恶狠狠地诉说这个十九的男子,在战场上的光辉事迹。
这所谓的荣耀,却看得季宸心跳漏了一拍,也更加愧疚。
起凤翎的环节最痛苦,季宸从肌肉的纹理中一丝丝拨出那几根弯曲的倒勾。司鸿的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依旧紧紧攥着拳。
季宸把他的手按到肩膀上,“别一个人撑着。”
……如果没听错,他好像疼得笑了一声?
没有麻沸散,缝合好伤口后,司鸿脱力倒在季宸怀中。
起镖时没喊一句,如今嘴里却喃喃:“疼…姐姐,疼……”
季宸其实不是很会安慰人,顺了顺他散落的发丝,试着以温柔的语气道:“乖都过去了。”手法和语气都十分像抚摸她养在后院的那头鹿。
怀中人因痛哼了一声,不自觉蹭了蹭。
更像了
他的发丝柔软而纤长,从她的指缝划过。季宸脑海中浮现出,在深秋总大把薅鹿毛盖窝的寒鸦。
“姐姐在干嘛”
季宸停止了她的寒鸦薅毛行为。
“回京之路果然凶险”怀中人无所谓地开玩笑。
季宸又“安慰”他几下,具体表现为继续做薅头发的寒鸦。
猛地,心拔凉拔凉,沉入谷底,瞬间从温柔乡清醒起来,“嗯???你要回长安??”
惊动了怀中人,他向上眼巴巴望着她,额上仍渗着细密汗珠,唇色苍白。眼中尽是委屈与疑惑。
似乎在说,“姐姐不想让我回长安?”
“那姐姐想让我去哪?床上吗?”
后一句是季宸脑补的黄色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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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声笙从她的百变药箱里拿了一盒膏药:
“快涂点,散下肩膀的淤青”
又见她盯着葳蕤烛火后头,转头一看,那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便知是为此事伤神,念念于兹,笑道:“你也不要太愧疚,他出现的时间可疑,这不怪你。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和东羸人一伙。”
季宸没接她的话,摇摇头,“刚听到的大道消息,司家要回长安。”
叶声笙愣了几秒,瞪大了眼:“回长安?那你的”
季宸无奈摇摇头,这会儿像个只会摇头的布偶,但眼神明亮,既有欠了司鸿满心的愧疚,同时燃烧灼灼的目光:“赶快回京。消除隐患。”
几分钟后――
季宸:“你说,我现在把他掐死,能行吗?”
叶声笙:“啊?不大好吧”
季宸:“也是,毁尸灭迹也是个问题。”
叶声笙:“这简单呀!我箱子里的蚀骨粉,半柱香就没了~我给你拿去!”
季宸看着说走就走的叶声笙,深刻怀疑了自己的行动能力。下巴张得都快戳到胸了。
而后,她从屏风间隙偷看受伤蜷缩的小鹿。
他还乖乖依偎在角落。
待叶声笙喜滋滋拿着新药回来,季宸嗔怪道:“叶声笙你个混蛋你有没有心!”
手拿蚀骨粉的叶声笙:??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