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杨久安把守孝的事儿给忘了,主要她还没给别人守过孝。
天子以日代月,再加上是祖父去世,只需在灵前守孝三天就除服,不过为了竭尽礼仪,新君是按子孝服二十七天,剩下的孝期由皇帝其他子孙完成,和长公主不一样,杨久安是在室女,正经要守孝三年的。
本来打算直接收尾,然后舞台交给新君,自己出门。
这下得暗地里行事了。
过了这么些日子才想起来,胃口不好,脑子也有些糊涂,得吃点补补。不然人糊涂了就容易有疏漏,容易做出错误的决断。
杨久安抓了抓脑壳,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再想办法就是了。
可就在杨久安回京不久后,大问题来了,秦覃带着一道密旨找上了她的门。
即使她如今有了公主的身份,见到先帝遗旨也是要跪的,但秦覃这次却没有让她跪下去,他见杨久安只是诧异片刻,便撩了裙摆准备下跪,赶忙弯腰虚扶。
道:“哎哟,公主殿下,咱们都是一家人,都敬着呢,先帝心疼您,必不用行此大礼的。”新君已经登基,大行皇帝便真正成为先帝,成为过去式。
杨久安面无表情地被扶着坐回公主宝座。她住正殿,她的宝座后是一个绣了猛虎下山纹样的屏风,不知道许知秋从哪个库房里薅出来的,非常有震慑力。
秦覃和许知秋一样是皇帝的贴身内官,还和许知秋不对付,杨久安被他扶着有些不适应,她坐下道:“秦大人,有事直说吧。”
秦覃听到杨久安发话,却突然跪了下去,杨久安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秦覃匍匐哭诉道:“公主殿下,请您看在奴婢也是掌印的干儿子,也曾尽心伺候过干爹的份上!救救奴婢!”
杨久安眉头微皱,她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如果不是什么通敌卖国的事,本宫酌情考虑。”送上门的招,她都会接下,甚至主动出击,她倒要看看究竟有谁又在耍花招。
可杨久安突然被现场打脸,接下来的事情,让她恨不得早起就称病在床,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更甚者她希望她当时就留在皇陵别回来了。
秦覃恭敬地递上密旨,“殿下请看。”
杨久安接过来,心想难不成有人想让秦覃伪造圣旨,那怎么可能,新君上位是大势所趋,谁那么缺德没脑子。
她仔细摸了摸布料,是真货,还是很高规格的帛书,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再打开一看,一目十行,手一合,立刻就关上了!
杨久安突然生气,又不知道气什么,脑袋里一瞬间想把底下的人灭口。
秦覃察觉到微弱的杀气,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哭诉道:“如今只有公主能救奴婢了!”要不是杨久安身份有变,他都想直接喊亲姑姑救命了。
杨久安按了按额头,道:“还有谁知道?”
秦覃就是赌这一把,他全盘托出道:“除了奴婢,还有礼部尚书柏大人,并刑部尚书岑大人。”
还一式三份,杨久安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先帝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林素儿是前朝皇室遗孤啊,就那么不喜欢人家吗?
这是真迹,先帝的笔迹她还是认得的,甚至没让秉笔太监代写。
这是……封后的旨意。
封的是,柏松年的嫡孙女。
杨久安双手掩面,躬身思量对策,她从前一直都是个单核处理器,现在也被逼得脑袋里纷乱复杂,内存强大,运行迅速。
秦覃不敢言语,默默匍匐在地。
半晌,杨久安放下手,直起身子,看着底下的人,喃喃道:“你给我找了个大麻烦。”
秦覃卑躬道:“是,奴婢该死。”
这样的姿态哪里有曾经盛极一时,可与许知秋分庭抗礼的模样,想起许知秋,杨久安突然悲伤起来,道:“行了,没有说你。”
说的是谁,那就是不可言语。
杨久安道:“为什么找上本宫?你背叛了先帝。”
秦覃不敢接下背叛先帝的大罪,可新君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林侧妃更不是,柏大人与岑大人就算拿出诏书也有辞官归家的可能,他却不能。
日后柏家出来的皇后不得志,保不住他。
能保住他的,只有杨久安,想通这点,秦覃道:“公主,奴婢虽然没什么本事,可在宫中经营数年,如今能制衡义父之人,非奴婢莫属。殿下,您会需要奴婢的。”
新君没有宠信的内官,对他来说,若是没有这件事还好,秦覃自觉还是可用,可出了这件事,以新君对林侧妃的看重程度,一定秋后算账,随意要他的命恐要落人口舌,但要他失去帝宠的活着,才是最折磨之事。
杨久安面容沉静,她道:“本宫为什么需要你?许掌印与本宫感情甚笃,何需你来制衡他?”
秦覃道:“殿下,您是先帝所托之人,自然明白,这内宫一家独大,终成祸事。义父有福,有您事事操心,您想要义父能全身而退,就少不了我秦覃。”
杨久安叹了口气。
秦覃道:“义父可归老,而奴婢会死在这权力刃口之上,如此,可能让公主需要?”
杨久安看着他,突然道:“你不是想活才来找本宫吗?说这话又是做什么?”
秦覃缓缓抬头,道:“公主如此费心,还不就是因为知晓,义父他,和奴婢一样,是个宁愿躺在权力上亡故,也不愿归隐终老的人,哪怕遗臭万年,奴婢们都并不在乎,咱们这些阉人,都是要争这一口气的。”
这就是他能从许知秋众多“孝子贤孙”中脱颖而出的理由,他也是要争这口气的,他不想因为一道圣旨,就断送了前程,留在这深宫之中被人踩在头顶作贱。
杨久安闭上眼睛,再次思考,随后睁开双眼道:“皇帝现在在哪儿?”
秦覃眼中迸发惊喜,道:“回殿下,陛下正在太和殿朝议。”
杨久安站起来,道:“走,去政事堂等。”
明成珝听闻杨久安在等他,有些诧异,除了察觉有疏漏,她一般都不再插手政事,甚至已经请奏去皇陵结庐守墓三年,是最高守墓规格,这都可以列入孝友传了。
可他还没考虑好准不准,难道是因为这事儿?
他一进门,就发现杨久安面色不好,刚刚恢复一些的气色,再次染上愁容。他道:“姑母这是这是怎么了?”
杨久安没有藏着掖着,直入主题将事情描述了一番。
明成珝面色阴沉,抬眼去看秦覃,杨久安道:“别看了,看他也没用,想想办法,趁着还没有到宣读的时候。陛下已经登基,想来封后也不远了。”
二人商讨许久,情况却并不乐观,明成珝不似先帝大权在握,底下的人再怎么样都是背地里阴,却丝毫不敢在先帝面前嚣张。
君臣孝义压着,如果这道圣旨出来,即使明成珝已经身为帝王,却不依也得依,不然根基不稳,受人诟病。就算他硬要违抗,找些法子,他忍忍也就过来了,可对林素儿的名声损害过重,甚至对孩子也会有影响,他不能承受。
杨久安昏昏沉沉的和明成珝操持一个丧礼,倒是亲近不少,至少,他在杨久安眼里不再是个代号,穆王,太子,新君,林素儿的男人,阿霁的父亲……
而明成珝则经过近一段时间近距离接触,发现杨久安也不是那么恐怖,只要没有烧杀抢掠,根本没必要忌讳她,而且她也不是那么深不可测,人偶尔会很迷糊,跟熟悉的人容易生气使小性子,说话不客气……
她是个可怕的对手,可她也会是最好的队友。
这个队友现在分析道:“柏大人,我有些许把握能让他放弃这道圣旨,只是岑大人不好处理,恐怕要用些非常手段。”
明成珝疑惑道:“怎么会这么说,柏松年对你不算客气,而且此事与他的家族利益相关,倒是岑起湘与你共事过些许时日,对你并无意见,甚至算得上维护。”
其实他想说,柏松年对她何止不客气,已经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要不是看在柏家和他大舅哥兼堂哥有些渊源,按照他的意思,此刻就该提前下旨让那女子去道观出家祈福,或者病逝。一个女人而已,只要这件事情不泄露,哪怕柏岑二人,也不是不可替代……
杨久安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想了想,转而道:“其实,柏大人是前朝遗老,这么多年桃李满天下,最重礼仪,家风严谨,柏小姐又是长房嫡长女,德容兼备……”
明成珝打断道:“姑母想说什么?”
杨久安道:“若是娶她为后,可使朝中老臣安心侍君。”
明成珝站起来道:“就算朕不娶她,难道他们敢反了不成?姑母别再说这话,朕不想听。”
杨久安心里又是安慰,又有些忧愁,她道:“行,我继续前一个话题。”
她道:“你慢慢就会摸准他们的性格了,柏大人……是霍国公世子的老师,对他十分疼爱,让素儿去跟世子说,有世子开口,柏大人想必会理解。”
其实,杨久安清楚,老皇帝选人是非常讲究的,柏小姐本人是绝对的贤良淑德,身份渊源又可以辖制住杨久安。
可是以柏小姐的家教,入宫,一定会不得志,甚至,一定会死,废后,无非就是那么些理由,一个家教甚严的闺阁女子,怎么能承受。可无论废后还是亡故,她也是元后,会成为横在明成珝和林素儿之间一根刺。
她舍不得素儿受这个苦,可柏小姐也是无辜的,她若入宫,杨久安看在柏松年的份上,不能不管她,素儿想必也是这样为难。
更何况,如果她进了宫,倒不是什么情敌的问题,但凡搞出个孩子,哪怕过继,她都会立刻变成素儿的政敌,以素儿的心性,其实结局不难想象。
要说赢?有杨久安在,她赢不了。
明成珝想了想,道:“不能让素儿知道这件事,她还怀着孕呢。”
其实,明成珝的想法和杨久安不一样,他觉得,素儿说不定会直接同意,她不在乎这个,她只想使他快速掌权,但他在乎,如今他早逝的生母因他显贵,追封为圣母皇太后,可原太子妃依旧是嫡母皇太后。倒不是说对这个透明人有什么意见,可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面临这样的境况。
杨久安道:“那陛下想怎么办?”
明成珝犹豫了一下,道:“这不是还有姑母吗?毅哥一定会采纳您的建议,您去说,想必也是一样的。”
杨久安抬头道:“我和素儿的身份能一样吗?陛下自己不清楚什么情况吗?”想让她去,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