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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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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暮。

    明朝暮是个农民,家里有几亩薄田,可惜,他家十几个孩子,死了送了几个也还剩九个,他排第五,不上不下的,前面四个哥哥砸锅卖铁都娶了媳妇,到了他这里没得砸了,几个妹妹穷得出门都只有一套衣服,不能同时走出房门。

    明朝暮的名字是村头一个老童生取的,他膝下无子想抱他承嗣,只是老童生是外姓,不姓明,家里一直没同意。

    老童生虽然一直考不上秀才,其实还是蛮厉害的,不用下地,写点家书对联就能过活,拖他的福,明朝暮学了一本三字经,认了字,自己读了点史书,半本兵书。

    看他娶不上媳妇,老童生说让他做他儿子,他就帮他娶媳妇。

    虽然听着很不错,可他对买来的媳妇没有兴趣,每天都是哭哭啼啼的,真没意思。

    家里本就窄小,每次隔着帘子听到兄弟们的声响他就脑袋疼,又很燥热。他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媳妇在这种环境下鬼叫。

    他要自己建两间房子,置办些田地,正经娶一个媳妇,生两个儿子互相扶持,女儿就不用了,难养得很。等儿子长大了要娶媳妇了,就给他们建个房子让他们滚出去,孙子生了可以留下,住在隔壁。

    所以他打算去很远的北边的山上开荒,虽然艰难点,但开荒所得地就是自己的,而且是十年不用交税。

    他自小就是一把子好力气,平时也能上山打些野味,填补一二,这也是家里不想让他走的原因,可这次不行,拿孝道压他也不行,除非他们能给他正经娶个媳妇,分一间房子,不然想都不要想。但家里却连个锄头都不给他。

    老童生倒是支持他,还给了他一把镰刀一把斧头和一个锄头,说他的身体也种不了地,就送给他了。

    明朝暮想了想,道:“等你要死了,捎个信,我埋你。”

    老童生眼泪朦胧送他上了山。

    那时他才十一岁,拿着打到的猎物去换了种子,每日睡窝棚,砍树除草,开荒种地,风雨无阻,终于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种出了新苗。

    他小心呵护那些稚嫩的小苗,仿佛呵护自己未来的媳妇,秋天到了,他只留下了种子和一碗饭的量,然后忍痛将剩下的作物用来肥土,来年,这片土壤就会更加肥沃了,十年之内,他一定可以靠自己娶上媳妇的。

    这可惜还没到来年,官府便来到家中,今年皇帝又赔了人家几十万白银绢帛,所以得加税加役。这次服役的地点太远了,没人愿意去,他毕竟没有分家,家里报了他的名字。

    服役他可以去,毕竟哥哥们还要在家里生孩子,不然真要没人了,可没钱交税就要把妹子抵出去。

    这真不行。

    唉,女人就是难养。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心爱的土地,将它暂时交给了他的兄弟,希望他们好好照顾,附近没有狼,但还是要小心防范,今年所得的粮食,记得给他留下种子和一碗饭的量。其他的可以让他们分。

    然后他去找老童生,等到了住所,他才知道,家里因为他支持他出去开荒,伙同族里将人赶出去了,他的房子和土地已经分给了族里。

    明朝暮捏紧了拳头,但却无能为力。

    等他服完役回来,他一定沿途去找他。

    没有老童生的资助,妹子还是被送去抵债了,地主给了钱,顺利地交完了税。

    明朝暮也跟着队伍,运输粮食至边地,路途迢迢,光是在路上就死了不少人。到了边地又被“借调”去修城墙,因为他识字,所以每天除了背石修墙,还要去记账算账,他办事很利索,得到了一个头目的欣赏。

    头目悄悄说他有龙相,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可这饭不吃,他可能会服不完这役,真没意思。

    他推辞说家里虽然给他报的是十五岁,但那是因为服役的年龄要那么多,其实他都还没到十三。

    头目却说无碍。就这样,他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成了亲。

    他的媳妇十五岁上,比他大差不多三岁,但看着比他小三岁,瘦骨嶙峋的,她说自己不是头目亲生的,是捡来的,她花光所有积蓄才能争取到嫁给他的名额,既然嫁给了他,就会好好照顾他。她对他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走的时候能带上她。

    照顾,她照顾什么?她再说一遍?明朝暮觉得自己的任务很重,首先房子可能要晚点建了,得先攒钱把媳妇的身体养好。本来他是想先建房子再娶媳妇的,这样他的媳妇一来就有屋子住,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对不起她。至于带上,他娶了她肯定去哪儿都会带上她的。

    媳妇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洗衣做饭,砍柴烧火,设陷阱,骑马牧羊,无所不能,还非常疼他。哇,她真厉害。

    要知道他的妹子们也很厉害,但是没什么力气的。

    他怕媳妇跟了他,也会渐渐变得没力气,于是为了给媳妇多弄点好吃的补补身体,他更加努力地干活,甚至带着同乡跑到敌营去偷粮,可惜被发现了,他想了想,伪装成盗匪偷袭,索性就全杀了。

    因为有前车之鉴,他们不敢上报,杀了北庭人军功是别想的,送你去敌营被马拉着戏耍开膛破肚是一定的,所以他们互相保守秘密,相安无事。他能带他们吃饱饭,拿到钱,他们渐渐也就以他为首,他给头目补上“聘礼”,连头目也对他客客气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间有更多的人来投靠他,不止有同乡。

    他们本来只需要服役一个月,可光路程就花了不止一个月,结束时间推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让走,后来他的声势壮大,头目便把他们这批人都放回家,临走前,说让他记住这份情,他可是在替他保命。

    众人都高兴可以回家,他也很高兴,就在他十五岁这年,终于服完了役。

    他想着他那几亩地,告诉媳妇,他手里有钱,只要二人再努力几年,县里到任新知县,就可以盖上新房子,到时候再生个孩子。

    媳妇有些忧愁,说她会努力。

    他带着媳妇回到家乡,兄弟们都跟见到鬼一样,而那几亩地也已经分给最小的弟弟,不能再还给他。

    他没有说什么,毕竟人家也耕种那么多年,他只将老童生给他的锄头斧头和镰刀要了回来。

    他在路上趁着手头还有从头目那里买的空白路引,沿着路途打探。老童生没有路引,走不了多远,他在城中打听到他的消息,得知他身无分文,无笔写字,又体弱多病,乞讨时被当地乞丐打死了。尸体被清道拖去了乱葬岗。

    他去了那个乱葬岗,千里尸骨,哪里还能找到那老童生。他只能在旁边的树上做了记号,有机会,他就来这颗树前祭拜。

    随后,他又重新选了个地方,再次开荒,媳妇对他们二人的生活十分向往,比在边镇还要勤奋,他都怕她劳累过度。

    虽然住得差些,可山林有活物,手里也有些散钱,他们吃的还行,他不吝惜吃食,因为他总觉得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隐隐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他们相互扶持,那一年天气怪异,他心里知道要糟,可也只能默默祈祷老天开眼,可比天灾更早来临的是人祸,地里才挂了新苗,便来了官差,说要收税。

    他说律法规定开荒之地十年不纳税,其实更早以前开荒之地可以一辈子不纳税,等死了传给儿子才纳税。

    官差说现在上头改了规定,耕作之地都要纳税。

    他知道,这是来敲诈的。

    边镇的官差也是这样,上面层层剥削,到了下面没得拿,就会四处盘剥,一旦粘上,刮一层皮是轻,家破人亡才是常态。

    可他住得这么偏僻,官差怎会知道?不辞辛苦都要跑过来。一定是因为有人告诉他,这里有利可图,几亩才挂新苗的贫瘠之地,能有什么吸引力?

    他只能说没钱,他夫妻二人就住一个堪堪遮风避雨的窝棚,一把镰刀一个斧头,两个锄头,一些炊具薄被。

    官差并不相信,将他们的窝棚拆了,掘地三尺,新生的苗一个也没留,但都没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官差恼羞成怒,将他打了一顿,他并没有反抗,只想快些过去。官差说有人讲他在边关发了财,若是交出来,便饶他一命。

    交出来就是凌迟痛苦,等没钱再没命,他只能否认。官差啐了一口,像是要将他打死的趋势,他开始有些微恐慌。

    媳妇见状居然推开了官差,伏在他的身上,替他挨了拳脚,说她交,马上就交,只是不在身边。

    这个傻丫头,他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却感到她将没了木杆的镰刀塞到了他的怀里,悄声让他快跑,他们不单是来要钱的。

    官差将她拉开,让她带着去找,看了他一眼,也将他带上。

    他拿起锄头说是埋在地下需要挖出来,官差同意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地和苗,一路蹒跚地往县城走去,往城郊走去,走到乱葬岗,走到那棵树下,他背着身开始挖地,而身后的官差觉得他不敢骗他们,仿佛钱财在握,居然开始对他媳妇动手动脚。

    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他媳妇养出了一点肉!

    他拧紧了眉头面色狰狞,一锄头下去,就发出来铿的一声,官差立刻叫着发财了跑上前,他站开,看着一个官差摸了一把他媳妇的屁股才离开。

    他缓缓地往后退去,举起锄头。

    一切都结束了。

    他抹了一把脸,锄头上沾满了血迹。

    媳妇从尸体身上扒下衣服,撕成布条,给他包扎,又拿了干粮烧了热水喂到他的嘴边,他大口吃下去,饥饿立刻就被安抚了。二人就在乱葬岗旁吃了一顿饱饭。

    天空下起了雨,浇在他的头顶,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该逃了,可他总觉得不甘心,他已经如此隐秘行事,究竟是谁出卖了他?

    他不甘心,他还想去看看自己的地。

    媳妇无条件的支持他,二人顶着大雨,往回走。

    风越来越迅猛,雨越下越大,不到半天就淹到了脚踝,他们坚持走到了山附近,贫瘠的土地被大雨冲刷,山洪爆发,他们眼睁睁看着泥石滚滚而下,淹没了他们的家园。

    天灾只在顷刻之间。

    他们开始逃难了。

    最开始还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眼睛都透露着凶光。他护着媳妇,往她脸上抹泥,可到最后,连泥都不用抹,她瘦的比在边关还要硌人,已经脱了相。她将食物都硬塞进他的嘴里,自己只吊着一口气,说不要紧,他出了事两人都要完蛋。

    看到饥民易子而食,他突然庆幸媳妇还没生孩子,不然他□□乏力。

    走到不知道什么地界了,突然传来消息,皇帝逃了,北庭打了过来。

    一时间群雄四起。

    有一队人马过来招收人手打仗,说是一天管一顿饭,他们都迫不及待去报了名。

    他抱着媳妇,没有动,等到天灾过去,他就回乡种地。

    很快,又来了第二批招募的人,为首的走到他跟前,道:“我听你的同乡说,你是个勇士。”

    勇士?他的镰刀杀的不过是些抢劫他的人罢了。

    为首的开出了他不能拒绝的条件,他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媳妇,再等下去,就熬不过天灾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吃了一顿饱饭,将饭分给媳妇,抱着她温存了一番,告诉她,如果他回不来,赶紧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改嫁。媳妇流着泪,说要是他回不来了,她也去战场上死。

    他觉得她尽在说胡话,随后他出了门,他的媳妇还留在营中,尽管万般不舍,但他要是不出去,也养不活她。

    他们只是一些杂兵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总之就是杀人,杀了许多人,他有勇有谋,渐渐成了小队的头领,带着他们抢夺别的队伍的财粮。

    他还认识了一个姓霍的兄弟,他不是难民,他的父亲是一个将军,被奸臣冤枉,全家处斩流放,他正好在外游历,躲过一劫,所以他反了。

    他帮了他很多,还教他内功心法,武功招式,说他是个练武奇才,甘愿认他为兄,两人都救过对方的命。明朝暮觉得他比自己那几个兄弟,更像他的兄弟。

    他去了整整一个月,等他拿着分到的财宝粮食回到营地,却发现这个据点已经被朝廷的剿匪军队剿灭,首领都被杀了,他们这些被派出去的人反而捡了一条命。

    他突然觉得心都凉了,他发了疯地在灰烬之中翻找,尽量辨认那些尸首,耳朵嗡嗡的,眼眶干涩仿佛着了火。

    看着他的癫狂模样,手下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身后却突然有人拍了拍他,他转身,双目通红,杀气四溢。

    来人被吓得退了两步,道:“大哥,去城里吧,有些妇孺可能会被带到城里去,听说皇帝已经逃到南边来,少了伺候的人,说不定被抓过去了。”

    他心里突然就升起了希望,他撕掉代表叛军的标识,带着人往城中奔去,有了钱粮,城门便打开了,他仅带几人入城,四处打听,终于在奴隶所找到了她,她更瘦了,仿佛一碰就碎。

    她的膝盖全是鲜血,是几位公主嫌弃她没有把衣服洗干净,让人把她按在碎瓷片上罚跪。

    可是那衣服根本就不是她洗的。

    可这不重要,她流了泪,说他们的孩子没了,都还没有成型,她以为只是普通的癸水,她有时来有时不来,旁边的人告诉她,那哪儿是癸水,那是孩子。

    她哭了很久,她从来没有哭那么久,她说她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一直没有怀上,她以为自己是怀不上孩子的,为什么老天爷赐给她又要那么快收回去?!为什么?为什么?

    她嚎啕大哭。

    他的心,仿佛也在跟着她大哭,人却只能小心抱着她,安抚着,会有的,还会再有的,现在就去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调理好身体马上就生。

    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些,皇帝?公主?他们算什么东西?!

    他们这些人年年都缴纳赋税,服役开垦,他恨,恨皇帝连蛮子都防不住,还要来欺压他们这些百姓,他们算什么玩意儿?算什么狗东西?!

    他重新戴上了叛军的标识。

    从今天起,他不会放过所有这所谓的皇室之人,他要灭了这木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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