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18/波澜(4)
择燕王子孙为储君?
纵观以往朝代,的确有禅让之说,可小皇帝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即便目前不曾生有一子半女,日后也必然会有自己的子嗣,何必偏要让燕王家的孩子来坐这皇位?
我暗自思忖了半晌,犹疑问道:“为什么?小……陛下不是还年轻么?”
宇文盼缄口不言,只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早已看穿我那问题下隐藏着的其他意思,我便知道这是不该问的了,于是换了话头:“郑王为什么这么想要郴州,哪怕你在这里他还要攻城,先前也是,还非要……杀你。”
宇文盼道:“郴州虽贫瘠,但越过郴州便有一条水流的并州,十分富裕,可做粮仓,郑王并不是想要郴州而是想要其后的并州,以此壮大实力。”
“郑王为何想要壮大实力?难道?”
心一惊,有什么想法好像要跳出来。
宇文盼轻叹一声,语中无奈:“他勾结郭太尉,意欲谋反。”
虽知道当年的确有藩王作乱之事,可从她口中说出谋反两字,未免还是令人震惊了些。
“你是说郑王想要废了陛下,自立为帝?”我问道,“可郭太尉不是你的外祖父么,怎么会和郑王勾结在一起?”
武皇帝当初只立了一位皇后——懿德皇后郭玥,乃是郭太尉最为受宠的幺女,甚为爱慕景王,当初郭玥提出要嫁给景王时还郭太尉被阻拦过,只因当时郭太尉一心是要将女儿嫁给圣文太子的,却不料太子早逝,他那份打算泡了汤,才在后来诸王夺嫡之中选择了景王,也就是后来的武皇帝。
可即便再不满武皇帝,也没有道理与自己的亲外孙生出嫌隙,还意图谋反。
我看了看宇文盼,她也正在看我。
“周姑娘是否疑惑,为何我与睦儿身为他的亲外孙,他却要去和别人勾结?”
我点了点头:“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宇文盼苦笑一声,这实不像她,我心没来由地一抽,却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周姑娘应该知道,我有一位未婚夫郭孝则,他是我的表兄,而他父亲是外祖父最心爱的长子——义成伯郭珏。”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宇文盼和郭孝则的婚事是郭太尉一手撮合的,正是世人眼中所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只是这位小伯爷未等到与宇文盼成婚便在普元观后山被虎咬死,尸骨无存。
我听闻那只咬人的虎被剥了皮送给了义成伯,可没过多久义成伯却因失子过悲染了重病,也跟着小伯爷的脚步,去世了,宇文盼正是因此担了一个克夫的名头。
“传闻说他被虎咬死,实则不然,他是被人所杀故意嫁祸给山虎,义成伯也并非因为重病,而因是贪污军饷并私下为郑王招兵买马之事暴露,才会紧在其后去世。”
宇文盼直直看着我,目光凌厉,语中也冷了几分:“义成伯素来行事大胆,可我与睦儿从未想他竟想要联合郑王谋反,当年因睦儿强行削藩导致朝局不稳,怕引起其他藩王反感,是以不敢妄动郑王,只得先处置了义成伯。”
“那如今是能动了?”我惊讶道。
她似无奈一笑:“不能动也得动了。”
“为什么?”我皱了眉,不解。
“我与睦儿等不得了,”宇文盼怅然道,“为解决此事我与睦儿筹谋多年,也屡次想要缓解与外祖父的关系,却始终会生出其他事端来,让我们的关系越发僵硬,外祖父军权在握,我与睦儿虽试图分权,但他在朝中门生党羽甚多,实在无法撬动。”
早在前朝夏哀帝时期,郭家便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身世显赫深得器重,天下大乱时也曾举起过反旗,据说差点将夏哀帝围死在锦州,而后家族被哀帝问责死了不少人,不得已入了高祖麾下,但也是战功彪炳追随者众多。
早年间有闲人妄言,若非高祖更高一筹,这天下姓郭姓宇文倒还真不一定。
宇文盼的这份担忧不无缘由。
“我与睦儿深知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得破釜沉舟,先拉拢燕王再做其他打算。”
我皱了眉,她这样等同于告知了郑王她要与燕王合谋,岂不等同于宣战,郭太尉难道不会做出反击之举么?
“就没办法拉拢郭太尉么?”我道,“即便处置了义成伯,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又怎么会让郑王和你外祖父站成了一线?”
“这我并不清楚,”宇文盼似乎也在为此纠结,“也许有人从中挑拨,也许因为我们杀了他的儿子,况且自从睦儿立……”
顿了顿,她道:“立苏姐姐为后后,我们与外祖父便没有那么亲了。”
原来如此,与非血缘至亲的苏丞相结亲,却又亲手杀了他最爱的儿子和孙子,宛如平白扎进了一根刺,在老人家的心里她和小皇帝已然不是最亲近的了。
宇文盼道:“小伯爷他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当时我未曾发觉,以为他与他父亲一样会对睦儿不利,可仔细想想,他分明是个极好的人。”
我向宇文盼看去,她眼中略显哀怅,仔细看来却还掺杂着几分挣扎,心突地空落一瞬,似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是怎样与她那位未婚夫相处的,也会总是戏弄么?
想来并非如此,听闻那位义成伯之子温润儒雅,在邺平世家公子前列,若非早逝,将来也必是朝堂里一根濯濯砥柱。
这样的人,不必时时调侃,也定然与宇文盼有许多话能说。
我低下头,闷闷问了一句:“你……后悔么,害了那位郭公子?”
宇文盼微楞,垂下眉眼,月光将她衬得稍显孤寂:“后悔……的确有过,他是那般好的一个人,倘若还活着,也是一位良配。”
我心没来由的有些气,冲口而出一句:“他有这么好么?”
宇文盼向我望来,稍显讶异,我一惊,慌忙撇过头:“没,我是说……他确实好,我也听过他的名字。”
林中寂静非常,无法忽视的在意在心头慢慢滋生,似乎要长成苍天大树,而脸颊似有温热攀上,我有些愣棱,回过头却见宇文盼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我,一手支在腿间,一手却我的面颊上轻轻抚摸,与此同时她向前探身,脸庞却越发欺近。
这种感觉我头一次体会到,似留恋似欢乐,心脏跳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以至于有些聒噪,被她抚过的地方发着烫,我怔愣地看着,只觉被谁攥住了手脚,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月色笼罩下,宇文盼的目光仿佛有着令人沉溺的力量,我几乎放弃了思考,全然不明白究竟要做些什么,心头有些慌乱却又怀着期待一般,忍不住闭上了眼,却感觉身躯在微微颤抖,她的鼻息近在咫尺。
“飒飒。”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我慌忙睁开眼,宇文盼也瞬间抽身,伏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不远处的草丛。
面上还有她手掌的温度,鼻尖萦绕着她的气息,心头陡然生出一丝失落来,她在想什么,倘若当时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
等到扰乱这场闹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们终于看清了来人——穿着赤色戎服,外罩玄甲,是郴州军营的人。
我心中疑惑,向宇文盼望去,她也正望着我,像是知道我的疑惑轻轻点了点头,我便明白过来她今晚的目的,是为了等着抓内应。
我指了指那个人,又划了划脖子,意图问她是否要当场抓住,可宇文盼却摇了摇头拦住了我,我不知她打算也不好贸然上前,而且探查林中气息,靥师似乎没了踪影,想来是她早有安排。
等脚步声渐去,目光触及宇文盼时我突地红了脸,今夜太奇怪了,被她拉在这里,又做出那番举动,伸手捂住被她拂过的面颊,似还在发热,忍不住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她。
良久无言,唯有夜鸟叫了几声却又归于沉寂,此刻的幽静倒颇显得有些尴尬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她出声喊我:“周姑娘。”
“啊!?”
心头一惊,抬头却看见她双颊微红,显然并非只有我在在意方才的事情。
我从来没见她这副模样,渐渐开始恍惚起来,月光下她似一只摄人心魄的妖精,要将人骗去好在她心上跳起舞来。
可她喊完我后却又不说话了,我提了提气,磕磕绊绊问了句:“怎么了?”
她轻笑起来:“他比不得周姑娘。”
什么意思?
我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也转不过弯来。
她舒展了眉目,毫不掩饰此刻动人之貌:“在我心中,周姑娘比这世间所有人都要好上数百数千倍。”
慢慢的,莫名的喜悦铺天而来,像是漫天洒下冰糖雹子,有什么挣扎着似要从心头涌出,我拼命去忍住,却还是牵了嘴角,几不可闻地回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