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盼云 > 第20章 013/郴州(1)

第20章 013/郴州(1)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一夜过后,我们沿着河岸往大道上走去,走了半日多竟在路旁发现一间茅屋,屋主人不在,屋外晾晒着几套粗衣,有男有女,想来是一对夫妻。

    我心中思量着,领着宇文盼闯了进去,在屋内搜了套衣服让她换了民妇的装扮,她虽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言,只旁若无人般褪了衣物,倒让我颇觉尴尬,躲到一旁换了男子打扮,而后又拣了匹布将细剑包好,等到全然看不出形状才作罢。

    做完这些便看见宇文盼早已穿戴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看什么?”我一边问道,一边却又觉得她虽换了民妇打扮还是稍显贵气,于是随手抹了一把灰就往她脸上抹去。

    不想对她客气,手上动作便有些重,宇文盼倒也不恼,只任凭我摆布,将她往粗糙上打扮。

    “却没想到周姑娘做男子打扮,也俊俏得很。”她睁着一双清灵眼珠,嘴上却仍不饶人。

    我懒得理她:“一会儿遇着人了可别叫我周姑娘。”

    “那叫什么?”

    我随意答道:“周大哥,周兄都行,我们就装作兄妹。”

    宇文盼不置可否:“那周……你又要叫我什么?”

    我不假思索道:“眷言。”

    宇文盼一瞬呆愣,耳根似泛上可疑的红,我颇为疑惑,怎么了,这不是她自己的化名怎的还不兴人叫了?

    正想着却见她擦身而过,幽幽道:“走吧,周大哥~”

    那声周大哥叫的极为缠绵,几乎惊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将方才的疑惑抛诸了脑后。

    出了茅屋不久后便步入了大道,先前赶路数日,若是方向没有错我们应当是快要到郴州了,看了看日头,一转头便见宇文盼微皱着眉,弯身撑在腿侧。

    我退回到她跟前,也没说话就撩起了她的裤腿,果然见膝盖处擦伤了好一块,当中还夹杂着细碎沙砾。

    从怀中掏出还剩的伤药,为她仔细挑去伤口上的沙砾抹上药,我皱眉问她:“怎么不说?”

    宇文盼一副无谓模样:“当时也不疼,便没有告诉周姑娘。”

    “那现在疼了?”

    她轻笑:“确实有些疼,倒不妨事。”

    我只觉心中有口气,似乎无论如何也散不出去。她究竟在忍什么,按理说她是个公主身份显赫,就是命令我也没有什么不对,虽说我倒不一定听,但也不会断然拒绝。

    “要不,”我顿了顿,“我背你?”

    宇文盼闻言倏地张开双手,笑容熠熠:“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恭敬个屁,她哪里有一点恭敬。

    我们没有再多说话,她也安静伏在我背上,却时不时地撩着我的头发玩耍。

    这人到底是有多无聊。

    懒得同她计较,只觉得这人与我一般高,却分外的轻,堂堂一位长公主怎么一副没吃饱饭的模样。

    “周姑娘可是累了?”她突然出声问道。

    “你这么轻,背十个也累不着我。”我实话实说。

    她轻笑了几声:“想来轻也有轻的好处。”

    “那可没什么好处,”我道,“只能说明你没吃饱饭,又或者思虑太重根本不长肉。”

    身后人沉默半晌,又开始戏弄我:“周姑娘不也思虑甚重,却没有像我这般。”

    “那不一样,”我好心给她解释,“我是习武之人,倘若像你这么轻,风一刮我就给吹跑了,还怎么同人打架?”

    好似我说了什么笑话,宇文盼笑声不止,直到眼前突地出现了一辆牛车,我忙背着她匆匆追了上去。

    赶车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粗问了几句,他们正是往郴州去的,我们便求他们捎一程,那两夫妻好说话,却没点正经。

    “小郎君带娘子去郴州做什么?”坐在谷物堆中,那余大婶显然忍不住想要叙家常了。

    我正要解释,宇文盼却抢先道:“带我进城看病,我病弱总给夫君添麻烦,好在夫君不嫌弃。“

    我忍了忍,笑道:“是啊,我这娘子不仅体弱,话还多,得了病还唠叨不停,总是要我做这儿做那儿的,干什么都不得她心意,可真烦死了。”

    两夫妻哈哈大笑,我估摸着这大叔也是被大婶管束的,一时颇为同情地对我说道:“郎君家这娘子脾气可大嘞,同我家婆娘一样!”

    我讪讪笑了笑,宇文盼倒是来了兴趣,一路上都跟对方闲话。

    “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俺姓余,俺们是夫妻,叫俺们大叔大婶就成了。”

    “余大叔,余大婶,这是去郴州做什么?”

    “去交田租,”余大叔冲着麻袋一努嘴,语气之中却颇为无奈,“喏,这都是,去年的粟米,还有一些今年的大豆。”

    “田租?我记得封国年末才会收租,怎么会此时去交?”宇文盼问道。

    “周娘子懂的倒是多,”余大叔笑容勉强,宛如那头垂首拉车的老黄牛,“交的是去年的租,去年没有交完,今年接着交,倘若今年再交不上,明年还要接着交,哎,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夫妻俩双双叹气,面上无奈而苦涩。

    “怎会如此,封国再有自己的施政,也不会赋重到这种地步,一年要交两次租。”宇文盼紧皱了眉头。

    余大叔宛如终于寻着人倒苦水一般:“不是封国的政策,是齐家自作主张,我等郴州人,交的不仅是燕王的租,也要交那郑王的租。”

    “胡闹!”宇文盼面有怒色,“郴州乃是燕王辖地,那齐家什么来历,州牧怎会由着那他将租税收到燕王的头上?”

    余大叔似被她吓到,却还是做了解释:

    齐家家主名为齐翰,本就是郴州一方富绅,底下虽有不少良田放租,却也不算势大,只是前些年燕郑之乱后,他不知什么怎的攀上了郑王,仗着燕王不管便强买强卖他人的田地,若是那人不卖,便派人前去毁了他的田而后低价收入,再高价卖给其他地主,又或者再租给佃农,但所收的田租赋税却是要比其他各州的“三什税一”要多出一倍。

    田地所种粮食作物十分之一作为赋税献给郑王,十分之一献给燕王,而另有十分之六竟要交予他齐翰,再加上收成损坏,留到佃农手中的粮食十不存一,如此一来交不起的租税便叠加到明年,年年又复年年,简直就是要将人皮肉啖绝,血泪饮尽才算作罢。

    “那齐家俨然将自己当作了郴州的二州牧,倘若不交郑王的那一份,又或者不交那翻倍的田租,便天天叫人来催你甚至于打你,就说淄村老严那一家,租他齐家的田不过一年,就被打了三次,实在没法呀!”余大叔怆然叫苦。

    宇文盼追问:“州牧与其他富绅难道都不曾有异言?”

    余大叔更加委屈:“州牧哪里敢说话,这郴州虽说是燕王辖地,却紧挨着郑王封地,属于是顺了燕王便逆了郑王,顺了郑王便苦了我们,苦了我们……总比苦了他州牧官要好不是。”

    “再说那些富绅,那齐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江湖大汉,武艺高强,有不乐意听齐家话的,就叫那大汉上门给你打残了,根本没人拦得了……”

    说到最后,余大叔愈发郁闷,挥鞭的手仿佛撒气般在空中甩来甩去:“我们实在是没法子,这几年也不是没去闹过,可燕王高高在上,哪儿能管着我们这些小农,这儿又是封地,那天王老子就更管不着了。要说啊就该让皇帝把这些藩王都撤了,省得他们争来争去的,连个活头儿都没了!”

    我看向宇文盼,生怕她听见这话忍不住发怒,却见她也真的怒了。

    “大郢三百六十州,唯他郴州敢如此做派,当真是可恶!”

    余大叔吓了一跳,问我:“周郎君,娘子这是?”

    我淡然答道:“没什么,她在家总爱研读史书论策,对这些很有兴趣,估摸着是觉得大叔你说的对,才这么生气。”

    余大叔笑笑:“周娘子是学问人,只是读了书也无用,女子到底还是要嫁个好人家才是真啊。”

    我也附和笑道:“是啊,所以她这不是嫁给了我,哪有人像我这样,允许妻子读这些东西。”

    跟余大叔浑言一番,侧头却见宇文盼正乜眼瞧我,面上情绪变换,我心头一惊,只听她喊我:“夫君。”

    我一口气没喘上,只觉得耳朵脸颊瞬时滚烫非常,忍不住咳嗽起来:“你你……”

    “我什么?”她欺身上前,几乎要抵住我的鼻尖。

    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别这么喊我!”

    宇文盼并不退开:“哦?不是夫君说的我是你的妻子,还嫁了你这个好人家?”

    “那是,那是……”懊恼了半天也没那是出什么来,只能道,“我错了,不该逞口舌。”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在宇文盼没有多纠缠,只是虚靠在谷物堆上对着渐远的路道发起呆来,我怕她伤口不适,便又将她揽过,她没说话,顺势靠在我的肩侧闭了双眼,余大婶看着我们只捂嘴笑,直夸我当真是个好郎君,我尴尬笑笑也不做辩解。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