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酒会（下）
“我也来讲个故事。”陈招喜醉眼惺忪，眼睛里似是蒙了一层水汽，整个人乖巧地坐在那里，小腿也不晃了，看上去竟有几分悲凉，“我有个前男友……就是……曾经的爱人？”
台下的人安静地看着她，认真听她说话。
祝寻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棠扫了他一眼，又悄悄靠了过去，小声对祝寻欢说道：“你还不知道前男友是什么意思吧？”
她把那天晚上陈招喜对她讲的东西又给祝寻欢科普了一遍。
祝寻欢还是原来的表情，周围的空气却冷了几个度。
他心里莫名揪成一团，有些喘不上气来。
“初见之时，他对我千般好万般好，我以为他以真心待我，直到有一天，喝醉酒的他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他爱的，不过是他那个与我长相相似的早逝青梅！而我，不过是他爱人的影子罢了……”
白棠的眼皮抽了抽，这个故事好生耳熟。
“我心灰意冷，不愿再做他心中白月光的替身，本想离他而去，没想到！”她陡然加大音量，把台下的人吓了一大跳，“被撞破了秘密的他恼羞成怒，竟然把我卖去非洲采矿！”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他的助理问他，少爷，小姐已经被你卖去非洲挖矿三年了，还要继续吗？他却只是冷漠问道，肯认错了吗？”
“我tm当场冲进房间，一把钱砸他脸上，对他说，给你五百万，莫挨老娘！”
陈招喜越说越得意：“这还没完！之后，我把他卖到了xu利亚去打仗！一年之后，他断了一条腿，爬到我家门口，哭着问我，能不能……能不能……”
她忽然变得很是迷茫，两眼像是没对上焦，又像是在看某个不存在于此处的地方。
无数片段在她的脑海里闪过，绚烂的霓虹灯，大屏幕上滚动的歌词，拿着麦克风扭着腰的自己，还有端着可乐干杯的朋友们……那首歌，当时自己在唱的那首歌是什么来着……
能不能……
陈招喜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她激动地当场唱了出来：“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向着海平线……”
台下的人又是一片沉默。
难听到了原唱听了都说晦气的程度。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祝寻欢黑着脸把在台上鬼哭狼嚎的陈招喜拎了下来。
拎走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下，对台下的一干人礼貌道：“你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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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故事大会”没有因为少了一个陈招喜而停止，客官们不仅自己喝，还要灌别人酒。
比如本来在一旁安安静静扫地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本来只是过来干点杂活，负责大厅的卫生，却不知被谁一把拉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塞酒杯。
少年有些迷茫，这是以往不曾发生过的事。他年轻耿直不懂拒绝，这酒就一杯一杯地进了肚子。
烈酒上头，之后他索性丢下扫把，和客人们坐在一处听故事。
客人们讲完了一圈，没人再讲了，便有人要他说。
他晃了晃不大清醒的脑袋，眼睛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叫王大才。”
不远处，萧清钰有意无意轻敲桌面的手指顿了顿，虽然一个眼神都没有送过去，却悄悄支起了耳朵。
“我有个妹妹，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活得很不容易。”王大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娘生她的时候难产了，我爹是个酒鬼，喝多了还打人……”
家徒四壁，还要养一个病秧子。那个男人不喝酒的时候还是正常的，一喝酒，就总是威胁他们，说他们是拖油瓶，总有一天要杀了他们。
少年只能抱着自己的妹妹，每一天都活在心惊胆战之中。想要逃出这个家，却因为年纪尚小，没有人愿意招他，也拿不出给妹妹治病的钱；可若是一直呆在这里，就要忍受父亲不定时的暴力。
直到有一天，他不用再纠结了。
父亲喝多了酒，失足跌进河里，溺死了。
有人问道：“后来呢？”
“卖掉了房子，拿钱治好了妹妹的病，又来到了百花城，”王大才神色淡然，像是醒了酒，一瞬间眼神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老板是个好人，收留了我们做杂活。”
老板在一旁“嘿嘿”憨笑。
“王大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陈招喜忽然开口，“你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王大才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被醉意掩盖：“我妹妹……”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我妹妹叫王二福，长得很可爱，平日里爱养花，我以前还给她找了一把花的种子……而且她很喜欢对我撒娇，可如果父亲喝醉了酒要打人，她就会护在我身前……明明自己才是身体不好的那个……”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旁边有人笑道：“王大才真是不胜酒力，喝醉了连自己妹妹的名字都说错了，明明是王小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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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福抱着酒壶到处给人续酒，转着转着又来到了陈招喜这一桌。
陈招喜眯着眼打量她半天，笑着把酒杯往她嘴边送：“小福妹妹，你也喝一口。”
王小福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摇头：“谢谢姐姐，我不喝。”
陈招喜疑惑地望着她：“为什么不喝？因为你不喜欢我吗？”
王小福不知所措，两只眼睛快要眨出眼泪来：“流月姐姐不让我喝酒。”
祝寻欢一把夺过陈招喜手上的酒杯，对王小福说道：“不用管她，你去其他桌吧。”
王小福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便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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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招喜明显不高兴了，把脸往旁边一转，一张小嘴撅得老高，故意不去看祝寻欢。
祝寻欢被她小孩子的脾气逗笑了，又把她的头转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摇晃：“这是几？”
陈招喜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蓦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祝寻欢。”
少女眉眼弯弯，眼里闪着光，笑意倾洒而出，像是溢到了他心里。
祝寻欢错愕了片刻，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祝寻欢，”眼前的少女神神秘秘地贴近他，清脆婉转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缠绵，“你妈……你娘有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祝寻欢：“？？？”他陷入了沉思，他娘好像确实没说过。
等等这种事情不是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吗？为什么需要他娘特意告诉他？
所以他有过撞到谁然后没有说对不起的经历吗？不对，他有撞到过人吗？
祝寻欢忽然反应过来，他差点被眼前这人转移了话题。
他调整好表情，一脸严肃：“你刚刚在台子上说的那些关于你……前男友的事是不是真的？”
陈招喜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我骗他们的。”
祝寻欢心里舒坦了些，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板着张脸：“你这小骗子嘴里还有几句实话？”
陈招喜垂下眼眸，似在消化他刚刚的问题，随即又抬起头来：“我说我有个前男友，是真的。分手快一年了。”
祝寻欢的心又提了起来，好似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他盯着眼前的少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别扭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陈招喜立马摇头，愤愤道：“早就不喜欢了，他也配？！”
“欸，”陈招喜又向他靠近了一两分，坏笑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喜欢我？”
祝寻欢的心砰砰直跳。他有些害怕眼前少女的靠近，可又眷念她带来的温度，舍不得将她推开。
陈招喜眼皮越来越沉重，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合上眼睛，上半身摇晃着跌进他的怀里，睡着了。
祝寻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个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是”字就这么停在嘴边。
他就这样搂着她坐了好久，久到自己的头脑彻底冷却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做了些什么。
……他也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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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钰和白棠走在前头，祝寻欢背着陈招喜跟在他们后面。
花酒会结束了，众人也散了。
走到拐角处时，一直没说话的祝寻欢突然开口：“萧道友。”
萧清钰看了他一眼，对白棠说道：“棠儿，你先回去。”
白棠了然地点点头，朝右走去。
萧清钰陪着祝寻欢往左拐，轻声问道：“祝道友有心事？”
祝寻欢沉默良久，问了一句：“萧道友，你喜欢白道友何处呢？”
萧清钰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瞬，又迅速反应过来，也不害羞，眼里带着零星的笑意：“我说不出是具体何处，倒不如说，她身上没有哪处是我不喜欢的。”
——不愧是一对，说话都这么相似。
祝寻欢在心里无声吐槽，又听见萧清钰在一旁说道：“初见的时候就很有好感，相处起来就愈发喜欢，不知什么时候，视线便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了。在人群里，便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她的身影，大多数时候，总是能一眼看见她。若是她不在人群里，心里便总是觉着有些落寞。”
少年晴朗温润的声音还在持续：“她笑起来的样子，她努力修炼的样子，她吃醋使小性子的样子，她生气时不理人的样子……”萧清钰温柔地笑了笑，“我觉得这些，都很可爱。”
祝寻欢有些触动。他张了张嘴，还未说些什么，就见萧清钰挠了挠头，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忽然说这些，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你别说出去哈，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祝寻欢点了点头，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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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寻欢把陈招喜放在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惊鸿楼里万籁俱寂。
他心如明镜，什么都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