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谶语
南城十一月末的天气,冷得呵气成冰。
按例开完公司会议,戚蔓语没急着返回办公室。
她手指夹着烟,倚着会议室的玻璃大门,透明玻璃如一面水镜,映出女人清冷侧脸。
徐助捧着报表,正和她做最后汇报。
戚蔓语听了半支烟的功夫,她拧起眉心,摆手道:“打回去,让风险部在三天内重新交一份评估给我。”
“是。我这就去安排。”徐助说完要走,末了脚步一顿,欲言又止:“戚总,关于常瑞”
他看得出戚蔓语兴致不高,一时间拿捏不定,要不要继续这个随时会踩雷的话题。
戚蔓语刷过戚父给她发来的一条讯息,没细看,满屏满目的英文。
她切过软件,淡声问:“常瑞那谁,最近还常来公司?”
常瑞的王总就跟一块狗皮膏药,缠得戚蔓语烦不胜烦。
某日给她撞了个正着,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戚蔓语直接让保安把人捆了押去警局,告了个骚扰。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王总该出来的时间了。
徐助低头想了想,回答:“王总出来后,一直安分守已,没什么举动。戚总若是不放心,这段时间我会一直留心他的举动。”
戚蔓语看着指间明灭,随手摁灭了烟,抬眼扫过徐助,淡淡嗤笑一声:“法治社会,还能发生什么不成?”
她拍了下徐助的肩,“不用太费心神了。我听说你太太快生产了,这样,我给你批个长假,你回去好好陪你妻子。”
徐助和戚蔓语是一脉相承的工作狂,当即被她这个决定震得目瞪口呆,但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徐助也不好说什么,雷厉风行地交接完自己工作,在第三天的时候飞回自己老家。
文天俊那边不用她亲自动手,常瑞这边毫无动静,戚蔓语极难得过了一阵堪称闲适的日子。
晚上被夏荞请到了界线,自生日宴那天后,戚蔓语一直没有空和她见一面喝一杯。
“来来,敬我们大忙人。”
夏荞笑得花明柳艳,脸上丝毫不见被过往烂事纠缠的阴霾。
戚蔓语认真睨了她一眼,她笑容不似作假,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跟着放下心,接过她亲手倒的酒。
“看你日子挺清净?”
夏荞翘翘眼睛,咕哝了一句什么,戚蔓语没听清。
“还行。”
她想要言简意赅,戚蔓语却没放过她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当即手一伸,抵着她的下巴将人掰到自己面前。
戚蔓语眯了下眼,眸光凛凛:“你不对劲?”
夏荞刚要张口打补丁,戚蔓语第二句话兜头盖下来:“你和陈今白联系了?”
“”
夏荞气闷地把嘴巴闭上。
“别和我玩皮里阳秋那一套。”戚蔓语松开手,仰进柔软沙发,勾唇笑道:“就你那点道行,啧。”
夏荞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他找我出来吃了顿饭,顺带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哦。”
夏荞盯着她眼睛,足足有半分钟。
半分钟后,她难以置信地拔高音调:“哦?你就一个哦?”
戚蔓语哼笑,别开她指着自己的手:“那你指望我说些什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夏荞目光凉凉,拆了玫瑰味的双喜点燃,唇齿咬着,声音含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我要说我什么也没想,估计你不大相信。”
夏荞拧眉看过来,烟雾缭绕,电子霓虹纵横交错,在她小巧鼻尖晕下一块斑驳光圈。
“行,你不说,那我来说。”
夏荞振振有词,眼神里藏起狡黠的算计。
“你怎么回事啊戚蔓语,脚踏两条船可不是你的作风。”
戚蔓语被她这句大言不惭给惊到,她迷惑地眨了下眼,询问:“我?脚踏两条船?”
圈内谁不知道她戚蔓语是好好情人。她只有结束了上一段关系,才会开展下一段关系,从来不拖泥带水,藕断丝连。
“你。”夏荞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神情十分之严肃:“成洛,是一个,你弟弟,是一个。”
戚蔓语蹙眉,懒得理她的胡言乱语:“我和成洛早没什么了。你别乱说。”
夏荞摆明了不相信她,今晚约她出来,多半是要兴师问罪。
“你和他没什么,那你为了他去得罪文天俊。”
戚蔓语没有上妆的眼皮清透,浅褐瞳仁直直地盯着她。
“在给你十秒钟,你好好说,我得罪谁?”
“行。”夏荞甘拜下风,举着烟说:“文天俊得罪你——不是你和我抠什么字眼呢!我说你也真是的,文天俊那种人最弄不得,碰了他,搞自己满手腥。”
戚蔓语实在佩服夏荞十年如一日的八卦精神,她还是那句话,这人不进娱乐圈,着实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
“不是我动的手。”
“我知道,你弟弟嘛。”
夏荞自言自语:“说真的,到现在你们还是清清白白的姐弟真令人不敢相信。”
听到“清清白白”四个字,戚蔓语无言片刻,用一种“傻孩子”的眼神看着夏荞。
夏荞没注意她眼神的变化,她自顾自地调制深水炸弹,手中翻飞,调酒的姿势竟然有模有样。
戚蔓语伸手挑挑拣拣,最终放弃了选择夏荞存货的念头,她拿出自己的烟,点了一支。
白色烟圈吞吐,旋即挥手散去。
“不是我让他去的。”
“废话!”夏荞回头,塞了一瓶不知道混了几种酒的高脚杯到她手里,笑着骂道:“你要是让他去对付文天俊,那你也太不是个人了。”
夏荞仰面饮空,被高度数酒精激得微微眯眼,辣了半刻,她拿过纸巾擦去唇边水渍,说道:“你也算个人精了,怎么就没弄明白周之辞为什么要去收拾文天俊。”
戚蔓语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开始给我按头衔了。
她支着颐,笑音轻慢:“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他和成洛没关没系,为什么要帮他。”
夏荞故作震惊:“戚蔓语你是认真的吗?你那弟弟哪里是帮成洛,他是压根不想让你和成洛有任何关系!”
“哦。”戚蔓语忍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夏荞凶狠地瞪她。
她推开她的脸,失笑:“行了行了,知道你眼睛大。”
手机在震,戚蔓语扫过来电信息,是“小辞”两个字。
夏荞眼睛尖,她怪声怪气地“啧”了两声,一只手揽住戚蔓语的肩晃了晃:“小朋友就是麻烦,黏黏糊糊的。你这才出来多久,就打电话来查岗了。”
戚蔓语暂时没接,却也没挂断,只说:“他最近不在国内。”
夏荞啧了一声:“难得啊,你还会替他说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年下就是好,白天叫姐姐,晚上”
戚蔓语面无表情地拿一块西瓜堵住她的嘴,冷冷道:“闭嘴。”
夏荞支起左右两根手指,交叉叠在嘴巴上,一副“我不拆穿你”的欠揍模样。
戚蔓语差点被她气笑,随手捡了个抱枕拍到她怀里,顺便起身:“我去外面接电话。”
这么一闹,电话已经自动挂断,戚蔓语滑亮打火机,擦出一小簇幽幽渺渺的蓝色火苗,姿态清浪地点起一支烟。
“小辞?”
他声音响在失真的讯号里,低沉的好听:“姐姐。”
戚蔓语不咸不淡地看着缓慢燃烧的davidoff,隔了几秒才问:“现在哪呢?”
周之辞左打方向盘,驶入一条车灯煌煌的单行道。
“正要去找你,有些事,我们当面说。”
戚蔓语换了个站姿,柔白的小臂搭着做旧的金属围栏,指节一曲,在半空中弹开薄薄一层夹带火星的灰烬。
“我在夏荞这里。”
他立刻接话:“我去接你。二十分钟到。”
戚蔓语挂断电话,重新回到专属的“纯狱风”小二楼,夏荞已经喝得满眼迷蒙,扯着嗓子冲她喊了声:“老戚,你要和弟弟鬼混啦?”
戚蔓语把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无奈道:“你少喝些,我先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夏荞猛一个激灵,忽然攥住戚蔓语的手,她垂着眼,无声询问。
“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问你一句话,你这人要是动心起来,不死也伤。”
她像是在说醉话,又像是在说谶语。
“戚蔓语,你真的不觉得你对你弟弟,太过上心了吗?”
戚蔓语对上她的眼睛,眸光既冷且静,半晌,她捻了捻手指。
指尖似乎还缠绕着似有若无的凛冽冷烟草。
“你这话说的。”戚蔓语似乎很轻地笑了下,她说:“是我把他带到今天这个位置,我倒想看看,他能走多远。”
夏荞眯眼瞪她,半分钟后嫌弃地摆摆手,无声地把人撵出去。
临走前戚蔓语交代好副经理看着夏荞,别让她喝太多。副经理是个实诚人,立马点头应道,还自作主张加了一句“要拦不住我给戚总打电话”。
戚蔓语站在门口,已经是十一月底,夜风砭肌刮骨,裹挟深重寒意。
她耐心地抱臂而站,前面不远处是一对小情侣,两人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女孩子正用尽全力地甩开男生的手。
没什么意思,她又调开视线,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停在门外,车漆很旧,要么是上了一定年头,要么是二手。
往来界线都是不差钱的公子哥,哪有人开这么破烂的桑塔纳。
出于一种微妙的不和谐感,戚蔓语目光顿了顿,又转回去。
白色桑塔纳的驾驶门被推开,戚蔓语仍看着,想知道会从里面走下来什么人。
还没等那道身影完全出来,一道颀长的影子遮住她面前薄冷的月色,周之辞双手插兜,低着头,几乎把她罩进自己怀中。
“姐姐。”他很快发现戚蔓语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小动物似的用前额碰了下她:“在看什么?”
那个男人走过来了。
披着黑色夹克,鸭舌帽的帽檐压盖眉眼,他戴着口罩,严丝合缝,宽松夹克的袖口很鼓。
他的手伸进去,一阵鼓弄后,拿出什么——
出于多年来对危险的直觉,戚蔓语几乎没有多想,她用力捏着周之辞的肩,想要把他带转另个方向。
她近乎是本能,要把他护在自己身后。
就像很多年前,亦或是很多次一样。
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装着三分之二的无色液体,瓶口朝向戚蔓语。
但她显然低估了,那个多年在刀尖上摸滚打爬的小孩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早在察觉戚蔓语神色骤变的那瞬间,将她牢牢地嵌入自己怀里,接下来的动作几乎在一秒钟完成。
周之辞凌厉旋身,悍然飞踢,男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那么快,周之辞悍然踹起一脚,雷霆万钧,直把他掼飞,狠狠摔下台阶,砸起碎石尘土。
但还是太晚了。
三两滴无色液体泼溅到他手臂,浅灰纹理的外套立刻冒出几个凹陷的洞。
周之辞紧着眉,根本来不及顾自己,急切问她:“姐姐,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她没注意到自己指尖已经深深掐住他的小臂,刀锋似的剜出规整的月牙甲盖。
大脑陷入空白的瞬间,戚蔓语只觉得奇怪。
明明是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为什么会问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