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笼中之雀
叶铁柱带着儿子小初一熟练穿行于树林之间,今天运气不错,打到一只纯白的野兔,儿子正提着那挺肥壮的畜牲观看,那品相……能卖上个好价钱。
叶初一正望着肥硕的猎物出神,四周寂静得连风吹过树叶间沙沙声都听不到,让他很享受这一时刻。
等等,树林里怎么会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何时,父亲已经站在他身前。
让他更害怕的是,父亲好像变了个样……不只是直起了腰。
而是变成了他们从来没有认识到的一面,一句话也不说,粗壮的腿部和手臂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寂静的树林好像重新有了声音,树叶,流水,微风,都好像随着父亲的呼吸而响动。
“是你……”父亲的声音不知何时沙哑而粗暴,像是一头从远古时期醒来的巨兽。
叶初一还隐约看见,父亲的眼睛,像是最阴冷的毒蛇一般,怨恨地盯着树林深处。
那里,好像有一抹如鲜血般鲜艳的红色若隐若现。
“是我哦,刚刚可有一批实力不太济事的家伙想要暗杀你呢,我寻思了一下,给你做了个假死现场,嘻嘻,叶天柱,这样你不就有机会报那个仇了吗?来试试啊?”听声音是个女子,而且很活泼,但是也很欠揍。
“在把你打死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叶天柱,你曾经将九份权柄遗传给了九个后代,可是你自己总共有十份,那么最后的一份去哪了?”
“我承认,你当初说的是对的,世间万物都需要平衡。但现在,我已无意参与人世纷争,你又何苦为难我呢?何况,最后的那份权柄,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世界上。”被称作叶天柱的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可真是可惜啊,我偏喜欢为难你呢。谁让你是个这么麻烦的盘外棋子呢?”
一道纯白的刀光从幽暗的树林中划来,似乎划开了所有落叶,似乎照亮了所有的黑暗。
万千落叶在此刻凌乱,飞舞,汇聚在父亲面前,挡住了那道白光,但所有落叶都被斩成粉末。
“你的刀术‘阴晴’又精进了。”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只是落叶。这树林间一切东西,树木,水滴,小草,乃至空气,似乎都开始飞舞。
“你知道的,自从两千年前,我的刀术再也没有精进半步,只是你变弱了而已。你现在连十品境界都不算,一份权柄也没有,明知必死,你又何苦挣扎呢?我还没用我的权柄,你就已经这么狼狈了,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哦,顺便提醒你一下,知道你会土遁,我已经提前把周围的地域封禁了。”
“如果你能放过我的儿子的话。那么,今天吾独赴黄泉又如何?”
“那不行哦……”
那女声话音未落,无数的树枝,像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情绪,宛若一根根飞剑,向那抹看不清的红色掠去,同时仿佛收到某种指令,剧烈地燃烧起来。
“初一,别害怕,爹保护你。”父亲揉了揉叶初一的脑袋,此刻他的声音虽然沙哑难听,但叶初一知道,父亲依然是那个父亲,那个永远保护着他的老猎人叶铁柱。
下一瞬间,明亮的光芒再次亮起,将树叶树枝打得粉碎。
“好吧,今天就满足你的护犊子性格,勉为其难地做一次反派咯。”
……
或许很多年以后,会有人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发现,就要被岁月风化的一对父与子的尸骨。
他们至死也没能逃出去,或者留下任何信息。
最后的时刻,父亲紧紧地搂着儿子。他的背上,一道道被刺穿的伤口同时贯穿两人,不留一点生机。
……
父亲与哥哥在城外遇到山石崩落遇难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四天后的事了。
父亲和哥哥的葬礼上,元慎和元焕之也来了。
作为忠心于自己的公民,他们看起来也哭的很伤心,元慎还给母亲一笔抚恤金。
”悲矣,悲笑,叶兄乃正直之士也,此不直也。”傍晚,元慎红着眼离开。
小叶知机械地走回家,眼睛哭的有些疼了,视线一片模糊。
元焕之站在叶知房间的门前,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心里悲痛至极的叶知一下子扑到元焕之怀里不住地抽泣,到最后,放声大哭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
“戴上这个,会感觉好很多。”元焕之手里攥着的是一枚指环。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让叶知感觉无法拒绝。
少女乖乖地就要往手指上套,元焕之却抓住她的手,手把手地将戒指套入少女的无名指。
叶知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那是狰狞,放肆,玩味的笑。
手指上传来了刺心的疼痛,火辣辣的痛感窜入脑中、神秘的光华溢出了指环,她立即全身瘫软,跪倒在地上。
更锥心刺骨的是心上的痛。
她的一生当中,并不是只爱一个人,但却有一个人让她笑的最甜,她生命里的温暖就这么多,她全都给了他。
“为什么”叶知的眼神无声的问
少年摸出一张符纸“很刺激吧,奴隶术式,作用是支配凡人”
一如当年。
二品的术式真好用“少年狰狞地笑得更嚣张了,似是有些嘲讽。
可是,他初心已改。
打更人敲响了五更钟,元焕之看着窗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猜你会这么问。“他又恢复了笑脸,“还不是因为你的拒绝,等?呵呵,父亲想等,可是我不想!元家在煌城,什么事不是想干就干?轮得着你来管“他这回笑得更轻蔑了。
什么时候?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化的?
也许是从两年前,他越来越少光临?叶知知道他不会因为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而失约的谁知道变化在何时呢?
“你的父亲还有哥哥……呵呵,碍事的老东西们,我随便派个人就搞定了,我父亲那个老糊涂根本没发觉。”元焕之继续抒发着发泄秘密的快感,“明天,再找个由头把你母亲解决了,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在我父亲眼里,你是无幸的寄居者,友人的遗子,而我,也是无辜的,哈哈”元焕之的眼神逐渐被贪婪与欲望占据。
这个可怜的少年心理也实在是有些扭曲,或许是家族本来就不太在意他这个末子。
他轻轻地摆弄着叶知雪白的脸,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已经对小叶知有‘过敏反应’的元焕之只觉得显得这样的她更加可爱动人。
在这一瞬间,看着他淫邪的眼神,叶知只觉得身体里面似乎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在咆哮,似乎要冲开她的心门。
她从未试过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可是从小与生俱来的心软与善良却偏偏似一道无比坚实的囚牢,将那要奔涌而出的力量死死的镇压住,那股力量发出了一声声无力的怒吼。
叶知明明有着这样的天赋,但是却从未能够靠自己打开——也许再也无法自己打开,因为她单纯的性格,她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也许反而是这个世界不喜欢的。
或许在这皇权至上,力量至上的世间,弱者本身就是任人宰割的。
”叶姑娘,可不要想着自杀,想着逃走,想着挣扎哦,你哥哥会伤心的呢,呵呵嘿……“元焕之玩味地下达命令。
明月缓缓下落,带来明日光明的序曲。
又是新的一天将要来临。
“天时不早了,明晚,无论如何都要完整地回来哦。“元焕之笑眯眯地离去,同时离去的,还有叶知的心。
其实她也很想念和他曾经天真的誓言,想念和他曾经一切的一切。
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大雨里潮湿的回忆,所有的眼泪和拥抱,所有刻骨铭心的灼热年华,所有繁盛而离散的生命
都在这个冬至未曾到来的冬天,这个元旦之前的日子一起扑向盛大的死亡。
……
第二天,清早,元慎派人给了叶知一项任务。
以维持叶家长久以来的生计,生意。
是一个叫沐重云的主顾的委托。
沐重云是个奇怪的中年书生,他竟然不剃须,长长的黑色鬓毛垂下了至少五公分,而嘴巴上的胡子则撇成八字,并且还长长的垂下来。
他身着儒袍一这个时代里,这是很奇怪的衣服了,头发也长长的披于肩上,要是把发色涂成白色,就和一些古代先贤们没什么区别了。
总之,他的一切好像都与时代格格不入。
他还是个私塾先生,这个时代该叫补习老师……就是推动社会内卷的那种学生眼里的恶毒分子。
沐重云领着两个孩子,都比叶知稍小些,少年大约和叶知一样高,看起来大大冽冽的,少女则显得娇小可爱,她的头发却是东陆少见的银灰色,瞳孔也是在西陆更多见的湛蓝色,见了眼睛血丝发红,神色木然的叶知,顿时有些拘谨。而少年没有注意到这点,眼里流露出的,是浓浓的期待,和希望。
“哦,这位……大姐……姐姐!我叫凌复雨,今年快十七了,身高一七四,体重一百一,至今尚未婚配,姐姐难道你不考虑一下吗?这是我妹妹沐宣晨,三围是…唔…”
旁边的少女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凌复雨的嘴巴,同时因为身高问题,她像只八爪鱼一样吊在自己的哥哥身上。
叶知没有回应这位少年猖狂的话语,只是心里有些感慨。
真好啊……
“领着他们去城西郊区长长见识吧,我想他们也该长大了“中年书生沐重云也温和地笑着说“都很可爱吧。”
叶知没有回话,只是木然点点头。沐重云有些诧异,但没有多说什么。
沐重云临走前塞给叶知一个竹简——读书人用的竹简,他没有说话,估计是想闭麦装高手。
“唉,终于要离开烦人又猥琐的老爸啦~略略略,你来打我啊?就喜欢老爸看不惯我又打不到我的样子!”
沐重云瞬间破防,脸上布满黑线,急忙摆摆手,“快走快走,唉,我真的受不了了。”
叶知又一次机械地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她对于城郊旅游业其实并不太熟悉,但她觉得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感到尚还活着,因此她接受了元慎好心的这个任务。
背对着孩子们,叶知打开了竹简。
其实不背着也没关系,两个少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家人,还没出城,少年已经在叽叽喳喳地,东张西望,不时蹦出一句“吾可取而代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少女沐宣晨也张着大大的眼睛四处环视,眼里是数不尽的好奇。
“带他们去城西青河村,不要让他们回来,辛苦你了,报酬不会少的。”
竹简上的字让叶知感到有些刺目。
叶知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到前面的少年少女,眼里有些同情。
最深的背叛,就来自最久的信赖啊。
叶知在想,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叶家的诚信,老实,是父亲一辈就流传在雇主中的。
但她心里有些难过,她讨厌自己身上发生的悲剧重演。
出城十里,已是正午,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但一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她的心再次被恐惧淹没。
不过,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她只看见一道金光从远处划来。
一个金色石块刺穿了丹田位置。
真是件令人悲伤又不那么悲伤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