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家破人亡「番外」
煌朝百年山河固,盛世安康清平宴——
清晨两个小孩在山中游荡,他们手拉着手,用木棍在地上将雪挑开,细数地上落下的树叶。
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小孩手里拿起一根枯枝,上面是一弯嫩芽,嫩绿嫩绿的,“阿弟,你瞧,这枯木逢春了。”
“还没过冬天呢。”年纪小一点的小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稳重地说道。
他看见从哥哥的嘴里吐出的白色雾气,忍不住缩缩脖子,打了个哈欠。
“阿弟,你冷么?”哥哥赶紧将手中的枯枝扔掉,伸手抓住元子都伸在外面的手,然后塞进披风里面,顺便将红扑扑的脸靠在他的脸上。
阿弟摇头,“我喜欢你带我出去玩。”
他的父亲很死板,是这犁城的城主,他总觉得自己流落边疆,是因为才识短浅,所以常常希望元子都可以超过他。
每天都有学不完的功课,让这个才几岁的小孩喘不过气来,他不喜欢死板的书,更喜欢大漠的孤烟与冷销的黄沙。
哥哥抱住软乎乎的他,将他抱起来,用力地搂着他,脸上露出一抹诚恳的笑意,“我也喜欢和你玩,阿弟。”
他的父母是阿弟父亲的战友,后来父母战死,就被收养了。
阿弟望着这如同一道利刃砍出来的断崖,还有这漫天如同鹅毛一般飞舞着的雪花,他叹口气,自己的身体竟然比哥哥的虚弱这么多。
抬头一只雄鹰展翅,摇曳过雾蒙蒙的天空,展翅搏击,又在空中任意翱翔,翅膀蜷缩之时,发出震人发聩的鸣叫声。
哥哥露出一抹笑意,“阿弟,回去吧,你出汗了,免得着凉。”
“嗯。”
阿弟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些,又是一阵大风呼啸而过,他被吹得七荤八素,跌倒在地,而任千洛早已伸出手,扶住他,用自己的斗篷挡住从枯树上吹落的雪花。
哥哥心血来潮带他爬雪山,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慢往下滑,此时的天色渐渐清明起来,呼啸的风也不再那么厉害,阿弟的脸红扑扑的,已经迷迷糊糊的了。
“阿弟,我背你吧。”
这个大哥哥一般的人蹲下来,将自己不是那么宽厚的背露出来,示意身后的弟弟上来,他看见他那红扑扑的脸颊,实在是心疼得不行。
阿弟倔强地摇摇头,“哥也累。”
哥哥回过头,他的头上戴着抹额,整张脸都藏在暖和的貂毛里面,如同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阿弟,哥不累。”
“哥,我们慢慢走。”
他还是舍不得,这悬崖最陡峭的地址是在断层处,他们从背部下来,地势不是很陡,但雪却越下越深,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脚印留在洁白的雪上。
“听我的话,不然母亲会担心的。”
阿弟叹口气,还是慢吞吞地爬上他的背,用两只手紧紧箍住他的脖子,软软糯糯还带有些许冷酷地说道:“等日后我背你。”
任千洛那一双黢黑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笑容,“好,日后你背我。”
犁城是煌朝最边境的都城之一,前些日子里,煌朝大举出兵去围剿边境游牧人,听父亲说这次打了胜仗之后,边境会平静很多年。
只是他被勒令在家研习书卷,参加夫子的考试,没有去接驾,他听哥哥说,那个煌朝的公主将军,长得很是英气,你若不仔细看,定辨认不出她是个女儿身。
“呼呼呼——”
慢慢到了山底,哥哥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阿弟爬在他的背上,扭头看向身后的雪山,上面都是干枯的树,没有什么枝叶,枝干都很少修长挺立。
再抬头,那雄鹰早已不知所踪,天空却不再是那么雾蒙蒙的,或许是它冲破了云层,见到了耀眼夺目的太阳。
他不喜欢居庙堂之高,喜欢的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两人慢吞吞地来到了家中,阿弟从哥哥的身上跳下来,平日这个时候父亲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若他知晓是哥哥带他出去玩的,便不会生气,只会板着脸。
可如今,看着这空荡荡的大门,他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冲上去,用力地推门,“父亲!母亲!”
哥哥愣神片刻,也走过去,帮着他,两个小孩便将大门用肩膀撞开。
门后面的场景,阿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看到家丁和昨日来家中的士兵,都昏倒在地上,口里流出黑红色的鲜血,有的紧闭双眼,有的则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
他们或躺在石阶上,有的则躺在光秃秃的黄土上,周围都是新雪,薄薄的一层,洒在他们身上。
“阿弟。”哥哥的手臂都在颤抖,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身上的白色斗篷与地上的白雪浑然一体。
此时阿弟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他用力地跑起来,拼命地往前跑,推开陈旧的木门,里面的宾客也都倒下。
这本来是一次欢庆的宴会,虽然没有流觞曲水,但清酒温茶,高雅意味不言而喻。
但此刻,他们都死了,有的衣衫凌乱,有的将桌上的佳肴扫落一地,有的将灯盏打落,点燃了旁侧的幔布还有沉色的穗子。
“父亲!”阿弟扑了过去,眼中的泪水如同一颗颗破碎的水晶,又如同高山雪水一般的清澈,他冲过去,用力地摇晃父亲。
父亲教他的第一课便是生老病死,他说的死是转瞬即逝,从此再也不见。
如今他也这般,与他从此再不见。
“子都……”
从内室传来虚弱的声音,阿弟往前跑,因为眼里溢满泪水,没有看清楚前面的路,被绊倒在地,摔了一跤,磕到了桌上的灯盏,头上立刻乌青,有鲜血从中流出来。
“阿弟!”
哥哥即刻脱下自己的斗篷,替他擦拭血迹,他推开了他,磕磕绊绊地走进内室,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卧在床边,口里满是鲜血。
那一双慈爱的眼睛里面再无生机,有的只是孱弱的信念,她的发丝与血粘稠地交错在一起,嘴角的鲜血染湿手下的衣摆。
她张嘴,只是一个微弱的弧度,靠的是喉咙低沉的浮动,堪堪发声,“子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