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蛇随棍上
三年后,天归十年,正值初夏。
元商边城某茶馆二楼雅座。
一白衣女子与一粗布男子正在对弈。
“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女子轻启朱唇,语气带着嗤笑,她撑着下巴,抬眸看着他,手里正把玩着一颗白色的棋子。
“……”男子眉宇拧作一团,叹了口气,最后放下了手中的黑棋,说道:“师傅,我输了。”
女子高兴地舒眉喊道:“小二,上茶!”
“好嘞!”不一会儿,两杯异常清香扑鼻的茶被端了上来,那男子嗅了嗅,紧张地问道:“小二,这茶多少银子一杯?”
“客官,这是上等的雨前龙井,十两银子一杯。”小二笑嘻嘻地回道。
“什么!?”男子脸色极为震惊:“快!快把我这杯撤走,换个最便宜的就行。”小二尴尬地看向女子,她低头一笑,点了点头。
“我说你,又不是没有银子,何必如此寒酸。”那女子收拾好了棋盘,问道:“可要再来一盘?”
“兰师傅,别了吧,我自问棋艺不如您,再输我又得罚银子,金山银山,抵不过师傅的棋阵。”原来那女子便是兰卿荷,而男子是她的徒弟叶鹿。
“好。”兰卿荷端起杯子,浅尝一口,赞叹道:“好茶!”杯盖打开瞬间,茶香四散。
“师傅为何突然来此,也不提早跟徒弟说一下。”叶鹿喝了口换来的茶,茶汤墨黑,粗糙苦涩,差点想吐出来。
“没,就是想清算一些旧账。”兰卿荷微微一笑,看向远方,那个原主的家,还有那退婚的霍家,一个都别想逃。
“本侯再说一次!你不要再跟着本侯了,与你成亲之事是不可能的!”一把有些熟悉的男声从楼梯处传来,从远而近,兰卿荷似乎触动了什么记忆的神经,颇有趣味地放下了杯子,盯着那楼梯口。
“小侯爷,您等等我呀!”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只身步履匆匆地走了上来,他身穿宝蓝色符蝠纹劲装,腰间束着墨色金丝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头戴白玉发冠,待他走近,才发现他五官英俊且棱角分明,双眉如剑锋般高耸,墨蓝色的眸色中带着怒气,俊挺的鼻梁之下,好看的薄唇抿得极紧。
没想到,这里还能遇到故人。
“你给我回去!”他气得上头,对着身后那穿着湖水绿长裙的娇俏姑娘吼得极凶。
“小侯爷,您知道素瑶倾慕您多时,为何您就不肯考虑考虑?”那自称素瑶的姑娘几乎要哭出来一般,手绢印着微红的眼眶,似有些泪痕。
引起兰卿荷兴趣的,并不是这哭哭啼啼的场景,而是那姑娘身上的桃红色底白花的交领襦裙,只过了五秒,她便心领神会地嘴角微翘。
“本侯……”他一眼瞄到了角落的兰卿荷,眼睛突然睁得极大,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嘴上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一抹白,仿若天女般端坐在那里,举手投足优雅大方,更像是清幽肃静的白莲,婷婷而立在水中央。
“小侯爷?”素瑶看着他突然定了神,便疑惑地喊了一句。
“本侯有意中人了!”他忽而嘴角上扬,快步走到兰卿荷的面前,她还没看够热闹,这火难道要烧到身上了。
“意中人?!”此话一下击中那素瑶小姑娘,她语气里充满着不悦:“从前未闻小侯爷有意中人,怎么今天就?!”
“就是她!”凌承谦一把抓住了兰卿荷的手,动作虽大,但极为温柔:“兰家小姐兰卿荷!”
兰卿荷定定神,站了起来,看着凌承谦对她眨了眨眼,自然领会他意思,便又看向那姑娘,笑靥如花:“这位姑娘,小侯爷所言千真万确,我与小侯爷已两情相悦多时。”
听到这句话,叶鹿的脸表情一下凝固,手里的茶都忘了喝,什么时候师傅多了个两情相悦的男人,他与其他师兄弟竟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不对,师傅这德行,居然也能有两情相悦的人?
兰卿荷仿佛感知到他想的东西,微微笑着瞪了他一眼,他汗毛一竖,快将把脸都埋到杯里。
“就凭你?呵,你何德何能!不就是长得好看一点,比我高一点而已吗!”那姑娘气急败坏地走到兰卿荷面前,指着她的脸门继续说着:“我堂堂天归朝武将军的女儿白素瑶,哪里及不上你了!”
“白姑娘,你这身衣裳真好看,请问出自何处?”兰卿荷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挑眉问道。
“这当然好看,这是我在蝶鸳阁里买的,那可是天归最近两年颇有名气的绣阁,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哪怕有钱都可能买不到。这套衣裳花了我五百多两银子,你买得起吗?”提起这身衣裳,白素瑶又来了精气神,这是她偷偷找人帮买回来的,就是为了穿给凌承谦看。
“可惜是假的。”兰卿荷淡淡回了一句,眉眼尽是笑意:“这衣服当时是为了斥元侯夫人所定制,全天下只有一套,全套衣裳用了上乘的轻云纱十五匹,上等蚕丝二十两,历时3个月全人手织造方制作完毕,白姑娘现在所穿的裙子,虽然也是用了不错的布料想要掩人耳目,只是,相比轻云纱,还有织造师傅的手艺,远远未及。”
“你!”似乎被戳到什么痛处,白素瑶小脸通红,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是何人,你说是便是了吗?我看你简直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怕是连蝶鸳阁的门都没有踏入过!”
凌承谦早已经松开了手,坐在了兰卿荷原来的位置上,端起她的茶毫不在意地喝了起来,现在看热闹的,变成了他。
“白姑娘,瞧您说的,我可不是蝶鸳阁随便请就能请进门的人。”她瞄了坐在一旁的叶鹿一眼,叶鹿手一抖,差点将茶杯摔碎。
“哼,我看你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你看你穿的衣裳,寒酸得很,不过如此,亏你还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白素瑶摸了下兰卿荷的衣袖,不屑地甩开,没想到用力过猛,袖子撕拉一声破了一个大洞。
“我我我……都说这衣裳用料下等,这么轻轻一拉就烂了,这可与我无关!”白素瑶脸色一下不自在了,顿时没了刚刚的气焰,眼神都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兰卿荷的脸。
“蝶鸳阁的叶阁主,你帮这位姑娘算一算,这衣服要赔多少银子。”兰卿荷也不再客气,说出的话如同三月的雪,冰凉透心。
“什么?这位是叶阁主?”白素瑶倒吸一口凉气,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是坑?
“好的。”算账乃是他特长,只见他迅速从袖里抽出一个袖珍的算盘,开始啪啪地打了起来:“这袖子破口有五寸长,缝补需要天蚕丝五两合共五十两,缝补手工费三十两……这位姑娘,您只要赔偿九十八两即可。”
“九十八两而已,没问题。”还以为有多贵,白素瑶听到价格总算是定下心来:“稍后我吩咐下人拿给叶阁主。”
“白姑娘,是九十八两黄金。”叶鹿算账,分毫不差。
“什、什么!?黄金?!”白素瑶听罢脸色煞白,后退几步:“你这分明是讹人!”
“白姑娘。”兰卿荷正色说道:“从未有人敢说蝶鸳阁阁主讹人的,你可是第一位。”
“你、你们都欺人太甚!”白素瑶更觉没有脸面,她看向了凌承谦,眼神充满着求救的意味。
凌承谦摆摆手,勾起一道浅浅的笑容说道:“她的事,本侯不便插手,若是插手,本侯也只会站在她这边。”
“叶鹿,稍后命人跟着白姑娘回府,将银子取回。”兰卿荷打算压一下这个小姑娘的火焰,好让她日后做人收敛。
“好,白姑娘您可听好了,若是不赔,白家上下远至旁支,以后都会被记入蝶鸳阁的黑名单中,永远不能再买到蝶鸳阁任何的东西。”叶鹿口吻严肃,得罪他师傅,等同得罪他。
“知道了……”白素瑶一下泄了气,贝齿咬住下唇,眼眶的泪水早已在打转,她几位姐姐都嫁给了皇族,若是买不到蝶鸳阁的衣裳炫耀,她岂不是会成为那千古罪人?这么一想,她立刻没了刚来时候的跋扈,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凌承谦一眼,转身下了楼。
“小侯爷,您喝了我的茶,除去我喝的那一口,其余剩下的,您只需给我八两银子即可。”兰卿荷朝凌承谦摊开了手掌,眉眼弯弯。
“兰姑娘,可有时间谈谈?”凌承谦倒也爽快,直接放了一锭金子,然后扫了叶鹿一眼,叶鹿识相,赶紧说道:“那师傅,我先回去了,有事您给我个信儿就好。”
“好。”兰卿荷没有挽留,待叶鹿下了楼,她一下坐到了凌承谦的正对面,单手撑着下巴:“小侯爷,好久不见,但是跟我谈事情,可是有条件的。”
“没想到兰姑娘还会下棋。”他没急着说出口,而是拿起了一颗白子,看着棋盘稍作思考,便下到了一角。
“嗯?”兰卿荷看到他期盼的眼神,一下笑了出来,继续说道:“我和叶鹿并非风雅之人,刚刚我们只是在下五子棋。”
本来还想展示一下自己围棋实力的凌承谦,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几年不见,你依旧有趣。”
“几年不见,这位小侯爷的火爆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兰卿荷淡笑道。
“说吧小侯爷,有什么事情?”兰卿荷也不想再转弯抹角,抬眸问道,如墨般的双眼似有一汪清泉,倒映出凌承谦的身影。
“与本侯成亲,如何?”凌承谦的手指缓缓地在杯口打圈:“家中催婚事催得紧,与其要与不认识的女子成亲,还倒不如与你成亲,本侯答应你,这婚约只消一年,一年过后,自动解除,你我各归自由。”
他的脸色虽看上去平静,但喉头还残留着那句话的余音,心里更是害怕被她拒绝,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心中分外紧张。
“好,但是这一年,民女也想得到小侯爷的帮助。”她看着凌承谦不像是玩笑,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答应了。
虽然不知为何他会找自己帮这个忙,但她很欣赏他如此直接,而且自己的计划若有这位小侯爷相助,想必会事半功倍。
“成交!”听到这肯定的答复,凌承谦才放下了心头大石,笑意甚浓:“祁风!”
又一熟悉的人影从楼梯处走了过来,微微一愣:“兰姑娘?”
“祁风大哥,好久不见。”兰卿荷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差个人回去告诉我爹,我要成亲了。”凌承谦故意将成亲二字重重地说出来,祁风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老侯爷和夫人足足催促了好几年的事情,突然就成事了,这让他也云里雾里,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他喉结动了动:“小侯爷,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面前这位就是即将进门的兰姑娘。”凌承谦心情大好:“还不快去!”
“是,属下马上去办。”祁风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下来。
看着祁风摸着脑门下楼的背影,兰卿荷忍不住一下笑了出来:“看来祁大哥吓得不浅。”
可能是这个笑来得太突然太甜美,凌承谦一下分了神,直到兰卿荷回过头来:“小侯爷?”
“既然婚事已定,那本侯就该上门提亲了?”凌承谦正色道:“你放心,该有的规矩本侯一样不落。”
“好,那过两天,小侯爷便随我回府提亲吧。”兰卿荷很满意这位未来的夫婿,从相貌到地位,虽说前几年的脾性尚有些火烈,但今日再见,已经褪去了大半,相处也算舒适。
两人道别之时,祁风站在马车旁,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凌承谦,无奈道:“小侯爷,这招请君入瓮,真高!”
“没办法,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凌承谦眸光似水,落日的余光映出那佳人的身影,追逐三年,总算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