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挑剔
宋兰一路想一路行，行到花园池塘旁时，忽然听见一阵抽噎哭声。宋兰四下观望也没看见人，左右转了转，最后在一棵大树后找到了哭泣之人。
此人一身内侍官服，头戴纱帽，十六、七岁年纪，不是别人，正是小多宝。宋兰见他哭的伤心，忙上前关心道：“小多宝，你这是怎么了？”
小多宝见来人是宋兰，哭得更凶了，“宋兰姐姐，我想回宫，想回师父身边去。”
宋兰道：“好端端地怎么要回去？厉王府呆得不挺好吗？”
“可是我、我太笨了，干什么事情都、都干不好。”小多宝哭得声音断断续续。
宋兰用手帮他抹了抹眼泪，“怎么会呢？你看你将这厉王府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今日这么盛大的宴会，都办的妥帖得体，丝毫差错也没出。事事干的出色，怎么会是什么都干不好呢？”
“可、可我服侍不好殿下！师父让我来就是服侍照顾殿下的，可我实在照顾不了殿下。”小多宝含泪道：“殿下他实在太挑剔了！我给他准备的吃的、用的，他没有一样满意的，给他选的奴婢仆役他一个也不使唤。呜呜…我真的是没法子了。”
听他一番话，宋兰忍不住笑道：“你确定你说的殿下，和我认识的殿下是同一个人吗？我认识的盛凌可绝不是个挑剔麻烦的人呢。”
相反，盛凌非但不挑剔，还十分包容。
以前两人在暗牢，宋兰给他吃清粥也行，光吃白面馒头也行，甚至有时不送饭，盛凌也忍得捱得，从没有一句歹话。
这样一个好脾气好待见的人，怎么到了小多宝那里，就变成了极其挑剔难伺候的？
小多宝委屈巴巴哽咽道：“我没有胡说，殿下他真的什么都不爱吃，什么人也都不喜欢…”
宋兰沉吟道：“会不会是你伺候殿下时有什么疏忽了？所以才惹得殿下不高兴？要不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伺候殿下的？我来帮你想想法子？”
“我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周到呀…”小多宝仔细想了想，而后道：“就好比今天筵席，我见殿下饮了清酒，却没有用多少吃食。便等筵席散了，给殿下备了醒酒汤和一些精致吃食，可殿下他看都不看一眼。明明空腹饮酒难受，我吩咐婢女去伺候殿下更衣午睡，殿下却将我和婢女都赶出来了，只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坐着。”
“我真是没有做错什么，殿下他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呢？”小多宝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要不，宋兰姐姐你帮我去照看照看殿下？你以前也是伺候过殿下的，说不定就能找出来我哪里伺候的不周到。”
去见盛凌，宋兰犹豫。
小多宝见宋兰不肯，忙拽住她的衣袖道：“如果、如果能留在厉王府，我还是不想回宫的，我也不想让师父失望。”
小多宝泪眼满是希冀，宋兰不忍心见他失望，她挺喜欢小多宝的，如果能帮助他，宋兰也愿意。
宋兰点头道：“行，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小多宝擦了眼泪，“殿下现在书房里，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往书房走，春日里的花已经绽放，一路走来，粉白红花，鲜妍绚丽。
小多宝一路无精打采，宋兰便想逗他开心，笑问道：“小多宝，我总听你提你师父，不知道你师父是宫中哪位呢？”
提到师父，小多宝扬起下巴颇有些骄傲地道：“我师傅是周林安，内务府总管，圣上身边的大红人！”
原来是周林安，周阿翁。
宋兰点头，怪不得小多宝这小小年纪，就能将这厉王府上下管制的秩序井然，原来是受了内务府总管的教导。
周阿翁自己远在深宫照顾不了盛凌，便派了自己的徒弟来悉心照顾，难为他老人家有如此心意。
两人说话间，到了书房门口，小多宝低着头不敢进去。
宋兰抬脚迈过门槛，书房内只有盛凌一个人，他此刻正坐在红木镂空雕花椅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处。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皱，看着有些疲倦不适。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盛凌不耐地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是宋兰后，眸色变了变。
宋兰行礼道：“殿下金安。”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殿下身体不适，所以来看看。”宋兰回道。
盛凌抿了抿唇，“你不是生病了吗？这是病好了？”
宋兰愣了愣，她根本没病，盛凌也是知道的。他明知故问，是在…和她置气？
两人多日没见了，如今见了，宋兰忽觉有些难过。
看盛凌眉头兀地紧皱，应是酒在腹中灼心，宋兰道：“殿下，我给你传碗醒酒汤吧？”
盛凌盯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宋兰又道：“我听小多宝说，你还没用午膳，我也给你传一些吧？”
“嗯。”盛凌应允。
“吃些清淡的好吗？饮酒后清淡的爽口些。”
宋兰没有具体说什么菜，盛凌也没问，只点了点头。
宋兰浅笑，看，这不是很好应付？什么都吃，怎样都行。
宋兰转身出去，吩咐小多宝随意上几样清淡小菜。小多宝忙跑去后厨传菜，先吩咐人将醒酒汤送过去，然后又准备了各色菜品，大小统共十几道端去书房，满满堆了一桌。
菜呈上来，宋兰催促盛凌去吃，盛凌走到桌前道：“你陪我一起吃。”
“这不合规矩。”宋兰摇头道。
“这厉王府我就是规矩，坐下。”盛凌不容她拒绝。
宋兰思忖半晌才缓缓坐下，她确实也有些饿了，今日一直忧心寻找仇人之事，到现在还是粒米未进。
饭菜可口多样，宋兰饿了吃得很香。盛凌看她吃的满足，略略勾唇，也多用了一碗米饭。
两人吃毕，小多宝命人撤了饭菜，又呈上水果点心。宋兰看盘中有一串果子，黑不溜秋圆滚滚的，便揪了一个送进嘴里，酸甜多汁，她很喜欢。
盛凌看她眉眼弯弯，问道：“喜欢吗？”
“很好吃，就是以前没见过。”
盛凌笑了笑，“这是蒲萄，是西疆献的贡品，喜欢便多吃些。”
宋兰点头，原来是宫中贡品，怪不得没见过。知是难得之物，宋兰只略略尝了味道，便没再吃了。
盛凌酒气消了大半，宋兰见他眉眼疲倦，劝道：“殿下，午后休憩片刻，再处理公务吧。”
盛凌道：“嗯，睡一会子吧。”
宋兰本想传小多宝进来为盛凌脱衣，转头却看盛凌已经合衣躺在小榻上了。
宋兰想他应是累了，没再喊人来扰他。
盛凌在榻上躺着，宋兰也未靠近，只远远站着。不大的功夫，盛凌便睡着了。
可他睡得不安稳，口中不断模糊呓语，宋兰听他在喊母后，在喊住手，知他又做噩梦了。
到底梦见了什么呢？一直喊着母后。
宋兰看着睡梦中痛苦挣扎的盛凌，关于盛凌梦境的残忍猜测，再一次涌上宋兰心头。
大献皇后的死，一直疑点重重，坊间关于这件事有着各种各样地猜测，其中说皇后是被人害死的传言最多最广。
甚至有人绘声绘色的说，皇后是被人活生生缢死的！而且嫡皇子盛凌亲眼所见，因此自皇后死后，嫡皇子便夜不能寐，噩梦缠身。
宋兰初听这传闻时，还没有机会认识盛凌，当时听了只觉荒谬，皇宫禁军森严，当朝皇后岂是说谋害便能谋害的？
可当宋兰为盛凌守夜之后，她真的开始怀疑。
皇后是被人害死，并且…并且盛凌亲眼所见！
担心盛凌深陷梦境，宋兰轻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殿下？殿下？醒一醒。”
轻柔地呼唤，盛凌缓缓睁开眼睛。
他从噩梦中醒来，一双含情目此刻满是忧伤悲凉，宋兰怔了怔，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盛凌。
以前为他守夜，盛凌噩梦醒来都是在漆黑的深夜，这是第一次，宋兰见他从噩梦中醒来的样子。
眼前这个脆弱的、悲伤的、无助的盛凌，宋兰忍不住心下一痛。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这梦对于盛凌来说真的太过残忍……
看他难过，宋兰心底生出痛意，下意识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轻声道：“再睡一会儿吧，盛凌。我在这儿陪你，不会做噩梦了。”
她语音轻柔，盛凌梦中焦灼的情绪被安抚下来，缓缓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书房外，小多宝扒在门前，看着屋内熟睡的殿下，暗暗叹道：可真是好伺候啊！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睡下就睡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可明明自己和宋兰准备的，都是一样的吃食物件，没有什么不同呀？
小多宝将视线挪到宋兰身上，她看向殿下的眼神，可真温柔啊！
小多宝眨巴眨巴眼睛，如果不是因为物件不同，那会不会…是因为人不同呢？
确定盛凌熟睡后，宋兰便退出书房。见小多宝坐在阶上发呆，宋兰走近问道：“小多宝，我照顾殿下时你也看见了，你找到伺候不周的原因了吗？”
小多宝仔细看了看宋兰，良久才点头道：‘我觉得，我应该是找到了，但是我还需要求证一下。”
他说的话奇奇怪怪，宋兰不禁有些好笑，“你找到就好，余下便慢慢求证吧。我先走了，你在这里守着殿下。”
小多宝点头。
宋兰辞了小多宝，便回芳菲小院去了。
晚饭时候，后厨往芳菲小院送来了两串蒲萄，说是厉王殿下吩咐的。宋兰一人也吃不了这么多果子，便分给院里的婢女一些。
两个婢女从来只听过这果子，如今得了都很欢喜，三人分着吃了各自开心睡下。
自这日以后，小多宝便成了芳菲小院的常客。每日不是跑来寻宋兰去主院，帮他照看盛凌；就是让宋兰去书房，替他给盛凌研墨。
宋兰担心传有人传闲话，就都一一拒绝了。
可小多宝却跑得一次比一次勤勉，求得一次比一次恳切。最后就连陆瑶和小盛元都被他打动了，帮着他一起和宋兰说情。
宋兰无奈。
这日下午，盛元和陆瑶正坐在院中石枰上下棋，宋兰在一旁侍弄花草。三人正聚精会神呢，忽听见一阵鸟鸣，小盛元抬头，正见小多宝提着个鸟笼进来，鸟笼里关着一只红嘴花翠身鹦鹉。
陆瑶笑道：“小多宝，你从哪儿找的这个小玩意，看着怪可爱的。”
小盛元把手指伸到鸟笼里去逗鹦哥，一边逗一边说道：“它会说话了吗？”
小多宝道：“回小殿下的话，这鹦哥还不会说话。”
宋兰问道：“你拿这个小东西来做什么？”
“我是想托宋姐姐一件事。”小多宝笑道。
“如果是想托我去替你照料殿下，我可不去。这个鹦哥你提回去，我也不能要。”宋兰抢先拒绝道。
小盛元听宋兰说不要，忙道：“既然姐姐不要，本殿下想要，给本殿下吧。”
“小殿下，这只鹦哥奴才留有用的，等下回奴才再给您找只会说话的来，好吗？”小多宝道。
小盛元沉吟道：“行吧，那你可要记着。”
“那是自然。”小多宝笑道。
小多宝将鸟笼交给小盛元提着玩儿，自己跑到宋兰身边道：“宋姐姐，我今日来，不是找你去照顾殿下的，我是想请你帮我把这只鹦哥送给殿下。”
宋兰莫名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呢？”
“我可不敢。”小多宝忙摆手道：“我现在一见到殿下就害怕，可不敢跟殿下说这鸟儿是我送的。我主要是看殿下心情烦郁，想送只小玩意儿逗殿下开心。念我一片忠心，宋姐姐你就帮我这一下吧？”
小盛元看在小多宝答应也送他一只鹦哥的份上，开口帮求道：“姐姐帮他一下吧，省的他日日来。”
宋兰这些日子也是被小多宝求怕了，想着送只鸟儿罢了，送完了就走，应该也不碍着什么。
如果能让盛凌开心，也未尝不可。这么想着，宋兰便点头答应了。
小多宝见宋兰答应，喜出望外。
陆瑶见小多宝鬼头鬼脑的，猜想小多宝这家伙肯定另有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