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除夕夜（四）
宋兰心下一惊，没有料想宰辅会如此看她，实则她与盛凌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
宋兰正犹豫要不要解释时，就听盛凌道：“请恕凌儿不孝，不能遵从舅舅旨意。”
陆宏翼愠怒道：“你身为嫡皇子，却与个孀妇纠缠不清，你让这天下人怎么看你？我对你寄予厚望，怎容你如此胡来？”
眼见宰辅大人动了怒，宋兰有些紧张，暗暗看向盛凌，他仍旧就笔直地跪在那里，虽不言语，可态度已经明确。
陆宏翼见盛凌固执己见，忍不住扬起手要打盛凌。
“父亲，你已三年未见殿下，今日好不容易见面，便不要为这些烦扰之事伤神了。”陆彻出言劝解道：“殿下在牢狱中，若不是有此女照顾，恐怕也没有命再见您了。”
陆宏翼看着盛凌，想着这个孩子这几年受了很多苦，扬起的巴掌怎么也没舍得落下去。
冷哼一声收回手臂，陆宏翼看向旁边的宋兰道：“过来。”
宋兰上前跪下，恭敬道：“奴婢宋兰，见过宰辅大人。”
陆宏翼怔了怔，之前事情杂乱，他并未留意这个孀妇，如今周遭安静下来，待要处置她时，陆宏翼听清了她的声音。
舅舅凝滞良久，盛凌深邃眸底缓缓浮上忧伤。
陆彻早已预料到眼前局面，暗暗叹了口气。
气氛突然停滞下来，宋兰暗窥宰辅神色，却见宰辅满面动容，眼底湿润。
“你…”陆宏翼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只道：“你叫什么？”
宋兰心里奇怪，再次道：“奴婢宋兰，见过宰辅大人。”
这声音，真的是一模一样，陆宏翼内心不觉涌上哀伤，“不必跪了，都起来吧。”
宰辅前后的态度完全变了，宋兰拿不准，见盛凌起来，自己也才跟着起身。
盛凌又问了舅舅近日身体可好，肩背旧疾有没有复发，陆宏翼答了都很好，甥舅两人都十分挂念彼此，在一起也有许多话说。
不知不觉聊到夜深，盛凌看陆宏翼面有倦色，便请他回府歇息。
陆宏翼目光在盛凌与宋兰两人之间流转几回，才道：“这个女子，你喜欢也可以留下，只是切不可贪恋温存，荒废学业意志。”
贪恋温存？宋兰听其用语，脸颊热了热。
盛凌道：“舅舅放心，盛凌一定牢记叮咛，不敢懈怠。”
陆彻偷笑，盛凌这是默认了，他喜欢这个小寡妇。
王辰听闻此言，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看着殿下陷入沉思。
宋兰脸颊越发热烫，悄悄掐了自己一把，逼退脸上热意。
陆宏翼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个红纸封，笑道：“凌儿，这是舅舅给你准备的压岁钱，愿你新岁平平安安，乐意无忧。前两年舅舅也都给你备了，只可惜无有圣令不得来狱中见你。今早我备下时还想着，今年又不能给你了，岂料想竟用上了，快收下吧！”
红纸封上面工工整整书写了‘祈赐盛凌新岁顺遂’八个字，盛凌不自觉红了眼眶，接过红纸封道： “谢谢舅舅。”
陆彻一旁打趣道：“父亲偏心，今早给了妹妹阿瑶和盛元压岁钱也就算了，怎么现在盛凌都有，偏没有我的？”
陆宏翼笑道：“你都已有家室的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
陆彻道：“可论年纪，我不过比盛凌才大两岁，这不公平。”
陆宏翼摇了摇头，“那回府再给你补吧。”
陆彻笑道：“这还差不多。”
盛凌也跟着笑了。
盛凌笑意欣然，一双含情目，眉眼舒朗。
宋兰极少看见盛凌笑意，他似乎总有心事，整日沉郁清冷，像这样明媚的笑意，宋兰从未见过。
皎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笑意盈盈又俊俏多情，宋兰不免微微失神。
敛了心神，宋兰看着舅甥说笑不免心里感慨，若不是身处牢狱，这样的场景该有多温馨快乐。
送别了陆宏翼、陆彻父子二人，暗牢内便只剩下盛凌、宋兰、王辰三人。
盛凌对王辰道：“今日幸而你机敏，及时请来舅舅，不然当真福祸未知，辛苦了。”
王辰面色微变，“难道不是殿下传令，命属下去请宰辅大人的吗？”
盛凌略略拧眉，“本殿并没有传令。”
王辰唰地一声抽出佩剑，冰白剑刃抵在宋兰修长脖颈处，冷声道：“殿下，这个女人留不得。”
颈项一凉，宋兰又是一惊，她没想到，今晚还会有第二柄利器架在自己脖子上。
盛凌沉声道：“王辰，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您并未传旨，可这个女人却持着凤佩，命我去请宰辅大人。”王辰道：“我是殿下安插在刑部的人，这世上除了宰辅、陆彻二人知晓外，再无人知晓我身份。我亦是殿下在这牢狱中的最后安全保障，甚至连张朗都被蒙在鼓里，可这个女人不但知道，竟还敢直接调遣派用我联系陆家。”
王辰盯着宋兰道：“她是如何知晓？如果不是殿下告诉她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奸细！”
盛凌幽凉的眸子望向宋兰，一双薄唇紧紧抿起。
宋兰知道，盛凌也在等她的回答，锋利的剑刃就立在命脉上，稍有不慎，便会当场毙命。
“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奸细。至于我如何知道你是殿下的人，其实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可能在大人眼里，你和殿下都掩藏的极好，殿下从不动用你，你也不会为殿下在这牢狱中开方便之门。”宋兰正色道：“可在我眼里，您和殿下之间一直都在紧密联系。”
盛凌和王辰闻言，相互看了一眼。
“最初让我怀疑殿下在这牢狱中还有暗线的，便是张朗暗闯大牢一事。明明守卫日夜不离看守石门，偏巧张朗暗闯大牢那日守卫便被调离值守，事后我有询问过，是典狱长派遣守卫去搜捕闯入者，所以张朗才能悄无声息地见到殿下。这是我怀疑典狱长是殿下暗线的开始。”
王辰拧眉，那日他发现张朗强闯，为了协助张朗，才调离了暗牢守卫，他本以为瞒天过海，竟没逃过宋兰的眼睛。
“另外就是丁满搜查我的那次，其实那时只要搜身，我身上的信封一定会被找出，也是典狱长出言为我解了围，这才使我逃过一劫。”
王辰道：“仅凭这两件事，你就可以判定我是殿下的人？未免也太过草率。”
“其实这两件事我都只是猜测，但有一件事我十分确定。”宋兰说到此，眸光看向盛凌。
盛凌心下一动。
“是殿下为我，惩戒了赵五。”宋兰看着盛凌道：“那一次虽是典狱长出面，但我知道，是殿下的旨意。”
宋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护着她的人，就只有盛凌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哪里有她前脚被赵五欺辱，后脚就会有王辰来以贪污之名惩罚赶走赵五？
她不认识王辰，之前甚至连面也没见过。
宋兰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在她受了委屈，还会为她伸张做主的，真的就只有盛凌了，也只会是盛凌。
而且盛凌也说过，让她别怕，他会保护她……
盛凌眸光轻动，“王辰，把剑放下，本殿相信她。”
宋兰莞尔，盛凌信她。
王辰依旧执剑，冷声道：“殿下，此女聪慧善辩，怎能仅凭这个女人一面之词就相信她？”
见他违令，盛凌微愠道：“怎么？本殿的命令，你不从吗？”
“属下不敢！”王辰念着不敢，执剑的手却未退分毫，固执道：“只是属下恳请殿下深思，殿下在这牢狱中，无权无势的阶下之囚，她为何接近殿下？又为何对殿下百般殷勤？相识不过数月，此女竟为您不惜拼上性命？殿下细想，若不是有所图谋，她到底又为的什么？”
王辰一番质问，宋兰心里一惊，这位典狱长果然名不虚传，比性子暴躁却心思单纯的张朗可难对付多了。
王辰见宋兰迟疑，威胁道：“说，你接近殿下究竟为了什么？”
宋兰靠近盛凌只是想借着他，去寻找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即使说出来，于盛凌而言并没什么损失和伤害。
可这世间凡上位掌权者，皆忌惮厌恶下臣用心不轨，即便这用心不会伤害他们，他们也不会允许自己身边有利用自己的人存在！
或许盛凌不在意，可眼前这位忠心护主的典狱长大人，也不会同意让她在继续留在盛凌身边地。
对他们而言，留不留下她只是一念之差，可对宋兰而言，她唯有留下，才有机会报仇！
她不能赌，她的计划容不得一点闪失！
王辰继续威胁道：“若是不说，现在我便让你成这剑下亡魂！”
王辰步步紧逼，不肯退让，宋兰袖中素手紧握，不惧道：“我自是因为爱慕殿下。”
一句话落，满室寂静。
盛凌怔了怔，看向宋兰的眸慢慢闪出光亮。
王辰拧眉。
面对两人的惊诧，宋兰却显得有些平静。
其实爱慕盛凌这句话，她很早之前就想好了。宋兰知道，她跟着盛凌，迟早都会有人怀疑她。
怀疑她的目的，怀疑她的动机。
毕竟仅仅一句李安的嘱托，她就为盛凌出生入死，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可如果她说她爱慕盛凌，那一切都解释通了。毕竟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有什么不可为呢？
反正在外人眼里，她宋兰也早已爬上盛凌的床。所以面对别人的误会和嘲笑，宋兰从不解释，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她说爱慕盛凌，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不可以质疑她留在盛凌身边的用心。
即使现在质问她的典狱长大人，也揪不出任何错处。
宋兰道：“一开始我是受李安嘱托，才前来照顾殿下，可与殿下相处这些时日，殿下他为人正直，我渐渐就喜欢上了殿下。”
宋兰直直盯着王辰，眼神不惧不驯，“所以才无微不至的照顾殿下，所以才肯拼了命的救殿下。”
王辰咬牙。
看他一副愤恨却说不出话的样子，宋兰有些得意，勾唇道：“怎么？殿下生得俊朗，我虽是寡妇，便不能喜欢吗？我不过想再为自己找个郎君改嫁，又有什么错？”
“你…”王辰语塞！一双丹凤眼怒瞪宋兰！
盛凌看王辰受挫，心下好笑，任谁可都别想从宋兰嘴里讨得半点好处。
“殿下金玉之体，日后定为贤君圣主，怎容你这孀妇攀附？有辱殿下声名。”王辰冷道：“还是早日了结你，以免你魅惑君上！”
王辰说罢，持剑便要一剑封喉杀了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