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桃木之争
十万大山的经历就像一场梦，梦醒来什么都没留下。
回到公司，南柯马上和项目组一起投入了制作游戏demo的冲刺，虽然她带出去的设备基本上都毁在山里了，但最关键的东西储存卡都被她贴身保存了下来，比起设备，带出了她所记录拍摄的所有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又是一个不眠不休的加班夜，调整完场景里的物品摆放，南柯终于长出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在测试介入新的版本之前，她自己又先编了个脚本走一遍流程。实境重建与实时渲染加上强大的光线追踪，游戏画面让人完全能身临其境的进入千年前的苍梧祭坛废墟……
南柯看着画面不断前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从悬崖上坠落，在漫长黑暗溶洞中被手握住的温度，一步步塌上的天梯，还有……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臂，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关于苍梧古国的秘密，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解开，依靠戚寒山说的话，她在游戏里设计的结局完全是在想象的基础上乱编。
戚寒山……她又想起了这个短暂在她生活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告别之后她才发现，两人甚至没留下个联系方式。不过也好，就此生不复相见吧，和他沾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他戴着墨镜的样子，拔刀的样子，都好看得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正当南柯任由自己的思绪沉浸在纷乱的画面中时，一个轻快的声音打断了她。
“想什么这么入神呢！”蓝心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随手推了把椅子滑到好友身边。
“跑测试呢，”南柯这才猛回过神来，随便点了两下鼠标，“在想还有什么可以优化的地方。”
“真的吗？”蓝心有些怀疑的看着南柯，“你带回来的影像资料真的超级棒，但自从回来之后你加班的时候就经常发呆，精神不太好啊……考察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事吧”
“很难说……”南柯也不知道怎么说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只能语焉不详的带过去，“可能是太累了又缺乏锻炼吧。”
艾蓝心叹了口气到：“所以我就说啊，要多锻炼嘛。”虽然外表纤细优雅，但事实上蓝心的身体素质极其过硬，南柯之前听她说过一些，拜家里开武馆所赐，蓝心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中人。和好友相比，南柯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自己完全只是个不爱出门也不愿意动的死宅：
“但是一边加班一边锻炼恐怕只会得到强壮的尸体。”
艾蓝心无语，只好仔仔细细的又看了好友一阵子，忽然问到：“你一直戴着的木簪呢？”
“哎？”南柯愣了愣，簪子插在古猨眼睛里，然后自己被甩出去了，那时候好像就断掉了，手上只剩下半截，“不小心弄坏了，只捡回来一半。”
“啊……怎么这样。”艾蓝心对此很惋惜，“你戴那个很特别呢，不是说还能保平安吗。”
“可能东西总有退休的时候吧，”南柯拉开抽屉看了看，半截木簪还放在那，但想想它的用处也算是发挥了保平安的功效了，“我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照我们这个加班时长，工龄一年工作时长三年，应该很快就可以退休了。”蓝心安慰到，“或者在那之前就直接上天堂了。”
“谢谢你我还不想死。”
“对了蓝心，你刚说锻炼。”南柯想到了什么，等这个项目完了，她应该是有时间锻炼的吧，想起自己被冥魈暴打的悲惨经历……
“怎么，你顿悟啦？”
“武馆里会不会教兵器什么的啊？”
“教是可以教啦，但是你这步子未免也跨得太大了吧。刚还说不想变成强壮的尸体呢。”
“我想学——”南柯忽然来了兴致，满眼亮闪闪的抓住了好友的手，“能不能教我，双刀。”
艾蓝心看着想法变得比天气还快的南柯哭笑不得：“好啊，那就先从锻炼体能跑步开始吧。”
“啊我不要——”
“喂！！！”
终于将成品上报后，项目组迎来了久违的双休日。
艾蓝心好说歹说，终于将南柯从自己阴暗的小屋子里拖出来进行一些正常人类会有的娱乐活动，但是——
“这条裙子好不好看？”艾蓝心冲好友比划着一件吊带。
“啊好看。”南柯抬头看了一眼迅速答到，又低下头去摆弄手机。
“拜托你给我认真一点！”艾蓝心插着腰面对南柯，“你好像那种不情不愿陪女友来逛街的男的！”
“今天游戏有活动嘛，让我冲完这个排名……马上、马上……好了！”南柯终于将视线从手机上脱离开，再次认真审视了一番蓝心手中的裙子，点点头，“好看的啊，你穿去晚上的趴麦伦兄一定会为你神魂颠倒。”麦伦是南柯的同组同事，虽然南柯对他的印象只有“这是个人类”，但蓝心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南柯！”艾蓝心脸腾的就红了，“你说话风格以前不这样的啊，能不能正经点！”
“以前不这样吗？”南柯眨巴眨巴眼睛，自己觉得很顺口啊，但是这个口吻好像是有点……听起来有点像某个男人，戚寒山。这可不行，南柯摇摇头，试图把那个影子从脑海里赶出去。
“那对我来说你真的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嘛，他要是不喜欢你那是他瞎了。”南柯上手摸了摸衣服，她确实不怎么挑，对于一个喜欢藏在阴影里的人来说，一件兜帽卫衣就足够了。但艾蓝心与她却正好恰恰相反，明亮又清新，也多亏她旺盛活跃的生命力所辐射，南柯才能继续在繁重的工作与生活里继续苟延残喘。
“你偶尔也买点新衣服改善一下穿搭嘛。”蓝心噘着嘴去找搭配的鞋子，“不然就算把你丢到客户端部都找不着你在哪儿，衣服和程序员们完美融为一体。成天就是帽衫长裤的。”
“那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南柯收起手机将碎碎念的蓝心推进试衣间，“你快去换了让我看看，我就爱看你穿漂亮裙子。”
晚上的派对选在海边别墅，五光十色的射灯来回闪耀，女孩们裙摆蹁跹，舞台上的音乐伴着海浪震天响，哪怕是夏季的炎热在这种悦动的生命力面前也显得锦上添花。蓝心去跳舞了，南柯抱着一杯鸡尾酒蹲在离人群不远的沙滩上，感受着凉爽的海浪一次又一次漫过脚背。
活着真好……她这么想着，心满意足的又吸了一大口冰凉的甜美液体。手机震动了一下，南柯刚想去掏，艾蓝心却欢快的跑过来一把就将她拉了起来，显然她和麦伦玩得很尽兴。
“南柯休想玩手机！过来跳舞！”
“我不会啊！”
“随便跳嘛，乱跳！”
南柯抵不过蓝心，被拉进了人堆里，起初她感到万分别扭，只能尴尬的小幅度摇晃着身体，但蓝心拉着她毫无顾忌的蹦跳转圈，在音乐节拍与酒精的影响下，她终于也渐渐放开来，在高速的旋转与五彩缤纷的灯光闪烁中，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终于与死气沉沉的古国祭坛割裂开。
夏日时节很快便走到了尽头。但对于南方的海滨城市来说，温度并没有很大变化，入秋也只是早晚稍微凉爽些，这更加给了南柯把自己藏在宽大卫衣里的理由。
离南柯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蓝心就已经知道好友的计划是什么了，那就是——请假！为了逃避聚会和被同事环绕，南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她又是一个极其无欲无求的人，这让准备礼物这件事变得令人纠结，帮她给游戏账号充值似乎又太没诚意还不一定出货……
看着好友埋头双手在键盘上飞舞，时不时伸手将头发理到而后去，蓝心忽然意识到，自从簪子断了以后南柯就不再扎头发了，总是披着长发，看上去比以前更柔和，但也更加自闭。蓝心忽然有了主意。
但没想到修一只簪子竟然远比她想得麻烦，她拿着南柯的半截簪子跑了许多地方，都找不到相称的材料，最后在一家小店里遇见个老师傅，他在放大镜下仔细瞧了半天，最后指路让她去古玩城看看，说一般的首饰店或者木材店都不会有这种桃木。
奇了怪了，艾蓝心暗自思忖，一根桃木怎么还有找不到的道理，便又托人四处打听，终于在南柯生日前的一个礼拜，收到消息说长沙有座天心阁古玩城，那边可能有一支这样的桃木。搞定了工作，蓝心便马不停蹄的启程了。
天心阁好找，但这个地址藏在一堆小巷子里，艾蓝心在古色古香的民居中钻了半天，才找到一家青砖白瓦的小门面，门上挂着块不知经过多少风霜的牌子，用隶书写着清一阁三个鎏金字。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艾蓝心推门进去，店铺里边并不宽敞，熏着桂香，倒很是幽静，灯光有些幽暗，中间两排精美的十锦槅子上都摆满了古玩，蓝心谨慎的侧身过去，她感觉碰倒什么自己都赔不起。槅子另一边似乎还有人，但蓝心也没注意太多。
“有人有人。”一位看起来憨态可掬的胖老板从柜台后冒了出来，“这位小姐，要看点什么呀？”
“我想问问您这儿有没有这种木料。”艾蓝心递上半截簪子，胖老板接过去只一瞧，就有些惊讶的答到：“这个，有倒是有的，但是说来巧了，就这么一根南海桃木芯，刚才被白先生买下了。”
什么白先生？蓝心莫名其妙的转头看了看，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出个人。来人一身裁剪挺括的千鸟格风衣，手中持着休闲礼帽。
“抱歉啊，您来迟一步，这南海桃木芯被我要了。”他略带歉意的说到，与带着英挺的剑眉星目相比，声音却更加柔软低沉几分，艾蓝心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什么叫画中人一样的人物，这男的简直就是cg里走出来的恋爱游戏男主角，也太好看了吧？混血吗？
但就算这样也没有用！艾蓝心一皱眉，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这个，您能不能割爱让给我呢？我找它找了好久好久……才在这里找到这么一根。”艾蓝心恳求道，“我想把它送给朋友当生日礼物，这种木头对她很重要。”
“那可太不巧了，我也是受人所托找了很久。”白先生摇摇头，拒绝了这个请求，“这东西对他也很重要。”
“唔……”艾蓝心沉思片刻，再次问道：“我加钱行吗？多少钱您说？”
这话一出口，老板和白先生好像都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白先生微微的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愿意割爱，您估计也买不下来吧。”
老板咳了一声，道：“小姐，不然您还是另挑一件当礼物吧，这东西的价钱恐怕有点太超预算了。”
“不就根木头嘛，还能有多贵？”艾蓝心一咬牙，想着只要不超过两万块，还是勉强能拿下的。
胖老板笑而不语，伸出无个指头。
“五……万？”蓝心犹豫着问，也不是不行……然而白先生接下来的话，仿佛把胖老板的五个指头变成了一个巴掌，他笑着轻飘飘的吐出三个字：“五百万。”
？艾蓝心缓缓抠出一个问号。怎么，这木头是秦始皇用过的？南柯家是多有钱啊给她整这么一木头簪子。
白先生似乎是觉得面前女孩的表情很有趣，非常有兴致的歪头观察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收回了这种好奇心。艾蓝心被这个冲击性的价钱搞懵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白先生从容不迫的签了支票，将帽子放在胸前对她略微致意后，便将一个长方形锦盒放进手提包里出门去了。
可恶的有钱人啊……艾蓝心摇摇头，看来这根簪子是修不好了，另外再准备一件礼物吧。
她叹了口气，也跟着朝门口走去，就在前面那位先生刚拉开一条门缝时，蓝心忽然听到轻微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多年习武的经验让她的身体作出下意识的反应，她毫不犹豫的抓住前面人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风衣往旁边一推：“小心！”
刀刃从空中划过。
“嗯？”白筠眼中微妙的闪过一线光，他顺势避开突然的袭击，刚要动手，后面的女孩已经冲上来一个踢腿就踹飞了来人手里的钢刀，交战的两人使用着完全不同的招数，谁都没顾忌这是个古董店——
十锦槅子上的古玩几乎全军覆没的砸了一地。
“哎哟我的宝贝啊！”胖老板心疼的大喊，“二位好汉你们有仇出去打行不行！”
“我和他没有仇啊！！！”蓝心一边灵巧的躲避攻击，一边寻找着店内可能的武器大叫，“我都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老板快报警啊！”
“哦哦好报警……怎么没信号！”
艾蓝心抽空翻了个白眼，这什么破事都被自己碰上了。而且这个杀手要杀的人明显不是她吧，难道是把自己当成那位大哥的保镖了吗？！
真正的当事人……为什么看起来很悠闲的在那边欣赏他们打架啊！她的视线扫过抱着双臂像在看戏的白筠，忽然注意到了他身后挂在墙上的装饰，一对峨眉刺。
“喂！”她边破招边朝白筠大叫：“把你后面那个东西给我！”
“这个吗？”他似乎真的就是那种不学无术手无寸铁的公子哥，竟然转过去好奇的指着峨眉刺询问。
“就是它快给我啊大哥！”艾蓝心快急死了，那个人这才不紧不慢的将峨眉刺取了下来：“接好啊。”
银光破空，艾蓝心稳稳接住，这下她可有底气多了，今天她就要为民除害！峨眉刺是她的看家本领，只见她身形辗转腾挪，一对银器在手中上下翻飞，片刻就占了上风。但是，蓝心犹豫了一下，也不能在店里杀人吧？就这半秒犹豫的空档，一枚小球落地，叮当一声脆响，小小的店铺里顿时充满了刺激性的烟雾，等烟雾散去，哪里还有杀手的影子，门外宁静如常。
“咳咳咳咳……”艾蓝心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手，“真不要脸咳咳……胜之不武！”
好一会儿烟雾才散去，白筠皱着眉拍拍落在身上的灰，好像弄脏了他的衣服比有人要杀他更令人恼火。
“你没事吧？”蓝心收起了峨眉刺，看了一眼那位英俊且柔弱的风衣帅哥，确认他没有危险后将武器交还给老板。
“我没事，多谢这位小姐……不对，这位女侠费心了。”白筠再次投来了很感兴趣的眼神，“我应该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对。”
“报答？”艾蓝心倒真没想过这个，习武之人虽然杀伐果断，但一般也只是仗义出手，她的家教并没有养成救人要报答这种习惯，但是他既然说了……
“那你把桃木让给我行不行？呃……再打个折？”艾蓝心想了想，五百万价值一条人命也不过分吧？
“不行。”白筠优雅的回答到。
什么逼人！艾蓝心既没感觉他的道谢有诚意，也没觉得这个人有真心，她刚可是救了他的命诶！
“那我没有其他想要的了，不给拉到。”艾蓝心挥挥手准备离开这个倒霉的是非之地。
“那个……小姐！”胖老板在收到白筠的眼神示意后，赶紧出声叫住了她，“这对峨眉刺您带去吧，不要钱！”
“不了，”艾蓝心头也不回的推开门，“那个过不了安检。”
“那我先欠着啊。你叫什么，我去哪里找你还人情？”白筠靠在门口，注视着女孩纤细的背影。她只是摆摆手到：“我们习武之人不讲这个，往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倒是有点意思。白筠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笑，店外阳光明媚，他的身形与面容在光线下耀眼得真如文艺复兴时的雕塑，惹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而刚才在店中和杀手大打出手的女孩已经急匆匆的消失了。
目送着“救命恩人”的背影园区，他才慢慢收起了笑容，转身回到店里看了看这一地的狼藉和胖老板欲哭无泪的圆脸，今天还真是大破费了。
“打坏的东西，你自己统计一下，账递到哪儿知道吧？”
“知道知道，谢谢白老板。”刚刚还皱成一团的圆脸马上喜笑颜开，“喜欢您再来啊，别说什么西周什么，上古的青铜器我也有路子给您搞来。”
“那倒也用不着。”白筠笑了笑，将手中礼帽戴好，离开了古玩店。
今天的天气很好，称得上秋高气爽。白筠随意漫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天心阁的城墙下，这里是长沙中心城区仅存的古建筑，其余的，都随着一场说不明道不清的大火化为了灰烬。
“就这么急着动手啊，”白筠沿着城墙一步步登上去，这个点的古城墙无人问津，倒很适合他思考。亚洲分部到底想隐瞒什么，他们知道区区这样的杀手奈何他不得，这只是个警告。可连欧洲分部的总裁也敢试探，不惜代价也要藏住的东西还真是令人好奇。
白筠修长而分明的指节轻轻拂过落满灰尘的旧时城墙，遥望着城墙下百年后的车水马龙。
“‘回声’，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