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铭文诅咒（下）
“南柯你真疯了？！快松开！”戚寒山瞪大了眼，几乎是吼了出来，普通人继承巫灵力量的后果她又不是不知道——
“诅咒多一半不多，少一半不少。”南柯握紧了拳头，摆出防御的姿势，“反正都继承到一半了，都继承了或许我还能和这东西打个平手。”
戚寒山表情复杂的看着身前的女孩，以及她摆出的奇怪姿态：“……你会功夫吗？这是什么路数？”
“不会。”南柯头也不回，“这是我打游戏学的。”
没有闲聊的功夫，那庞然大物已经再次冲向了二人，南柯的心砰砰直跳，脑袋痛得很，冥魈的脚步砸在她脑海中，就像失眠时楼上在不停的往地上扔玻璃弹珠那样令人烦躁不已。但和之前的感受有所不同的是……血液似乎在沸腾，将整个人的温度都往上拉。
想进攻，想杀，想拥有无上的力量——不知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向前，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受到古印影响的人都变得那么扭曲，因为古印赋予他们力量，一种野蛮的进攻与占有的力量，她直接进入了转化的第三个阶段——神降。
获得神降的南柯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充沛的力量在身体中崩裂，接连数十次的出击竟然打得冥魈开始往后退去，在原地摇摇晃晃。南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踩着相柳石像攀上高空，从上空对古猨再次发动袭击——
她一跃而下，骑在了巨兽脖子上，至少她玩游戏的时候很喜欢这种暗杀方式。只要扭断它的脖子……然而南柯毫无技巧可言，只能双手环抱着足有树干粗的冥魈颈部使劲一扭，好的，纹丝未动。
戚寒山看得着急，南柯的力量和速度都被巫术强化到了和冥魈相当的地步，可她是真的什么也不会。
“哎哎哎？！”南柯死死抱着冥魈的脑袋，被它甩来甩去但依旧没放弃拧断它脖子的想法，整个人在半空中犹如一株飘摇的海草。
“南柯快放手！”戚寒山见势不妙立刻叫到，但南柯显然毫无准备，冥魈趁势双手一抓将她从头上扯了下来，狠狠甩了出去。伴着一阵烟尘巨响，南柯像炮弹一样被砸了出去，接连撞断了好几根相柳的雕像后才勉强停下来。
“咳……咳咳……”南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撞断了，她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碎裂的响声。但不知为何，也许是高度的战斗与飙升的肾上腺让她丧失了痛觉，她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与冥魈缠斗，阻止它对戚寒山一次次企图发起的进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戚寒山咬牙看着远处断臂的老周，又看了看毫无战斗技巧只是一次次用身体和冥魈硬碰硬的南柯。
而另一边，阿青还在吹响号角。
得先杀她，毁了犀角。想到这里，他再次用刀支起身体，但刚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地脉鬼火已经顺着满地鲜血围了上来，他根本过不去，只能后退。而此时，刚刚被南柯撞断的相柳石像，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连带着上面那副棺材也出现了倾斜。
戚寒山快速扫了一眼局势，阿青专注的用犀角驱使冥魈，加之五官几乎都被融化，根本已无法注意到周身的情况。而南柯已经再次在战斗中落败，被冥魈像扔飞碟一样扔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简直像个被拍扁的蜥蜴。但她毫不胆怯，落地后只是喘了两声，又再次爬起来用生疏的动作发动进攻。
这小姑娘……倒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敢玩命啊，这下说什么都得把她带出去。戚寒山将刀提起来，瞄准还尚未断裂的蛇身石像掷了过去，石像应声被拦腰斩断，整座巨大的相柳石像连着棺材一起轰隆隆的坠向地面。而那具棺材从雕像上滑落后，沿着倾斜的角度就砸了下来。
“！！！”等阿青听到动静抬起头，碎裂的石像与棺材已经迎头砸下，她勉强往前扑去，却也没法完全逃出来，那具沉重的棺材牢牢压住了她的双腿，她几乎被掩埋在碎石堆中。巨大的冲击力使她咳出一大口鲜血，她的上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宛如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而从高空跌落的棺材也经不住这样的冲击，外层的棺椁碎裂开，连带里面的棺材盖也滑落下来。
“就算杀了我，你们也出不去……呵呵……”阿青用血肉模糊的嘴勉强发出声音，一字一句的诅咒着，“既然你们也拿到了古印的力量，那结局也只有一样，痛苦的去死。这一切都是你们三苗带来的恶果！”
戚寒山没空离她，虽然她已经无法吹响犀角，但受古印力量的影响，冥魈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狂热，哪怕之前还能被南柯身上的铭文力量压制，此刻它已经失控。
尽管拥有同样超乎寻常的力量，但毫无战斗经验的南柯没有优势，此刻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被冥魈按在墙上掐得双腿乱蹬。戚寒山顾不得那么多，踩着鲜血和尸体朝他们飞奔，猛的跃起勒住了冥魈的脖子，硬生生迫使冥魈的头向后仰去，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维持不了几秒。
“……快跑！”戚寒山咬紧牙关，再次手上发力。
南柯终于得以从冥魈的手中喘过气来，现在敌人被戚寒山从后面制住，这可能是二人唯一的机会。但这怪物浑身上下都坚硬如铁，根本无从下手。
她的视野里尽是缺氧产生的星星点点，但还在飞速扫描着可能的弱点，是东西就一定有弱点……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南柯孤注一掷的伸手拔出头上的簪子，踩着墙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前刺去，随着一声惨叫，桃木簪子几乎完全没入冥魈的眼球中，她没有犹豫，握着簪子拔了出来，带出一串红白相间的粘稠东西，又狠狠刺进古猨的另一只眼睛，血浆崩裂，她已经不敢去想自己脸上到底有多恐怖。
已经进入神降阶段的南柯拥有的力量无异于射出两颗子弹，被刺穿脑子的巨兽在剧痛中将她甩了出去，南柯已经用尽了力气，只能听之任之的被甩飞老远，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才停下。但好消息是，他们成功了，戚寒山放开冥魈朝她慢慢走来，完全不去管身后巨物倒下发出的沉重声响。
“你怎么样？”戚寒山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但她似乎已经完全失去力气，只能靠在他身上，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戚寒山……”南柯披头散发又满脸血污，“我不想死……还死得这么难看”
戚寒山皱了皱眉，低声说：“你不会死的。”
“我不想……变成那个东西。”她的声音又带上了一点哭腔，“我都没选好遗照呢，我不想死的时候是那个样子。”
戚寒山明白她在说什么，变成冥魈就是神降的最终结果，现在南柯也完全继承了手中古印的巫灵力量，她早晚也会变异。
“不会的。”戚寒山不自觉的加重了扶在她肩头的力量，“我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他说着将南柯从地上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了被压在棺材下的阿青面前。
“苍梧禁术留有解法，在哪里？”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阿青。
“……呵，那不是……你们三苗人带来的东西么，你问我？”阿青的生命显然也已经快到尽头，语气轻飘飘的，“还想救别人……真可笑。”
“看来小喽啰是不知道。”戚寒山也不和她多纠缠，抱起南柯转身朝祭台的石门走去。
“哪怕到了现在你也想开启祭坛吗？她为你交换了古印的力量，你却要拿她去献祭？”
戚寒山对阿青的挑衅置若罔闻，他将南柯轻轻放在墙边，转身走向了冥魈的尸体。
“古印力量的所有者可不止她一个。”他将随身钩锁套在冥魈脖子上，拖着尸体走到了石门前，让尸体的血液尽数流向石门前的台阶，台阶上很快出现了极其隐秘的红色花纹，就如同在人祭的祭台上看到的一样。随后，尘封了千年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
“你们不能进去——！那是苍梧国的圣地！——不能！！”回光返照一般，阿青突然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但这完全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里面一定有办法解除你身上的铭文。”戚寒山朝祭坛里走去。里面是一间人工开凿的洞穴，体量很小，地上对着些装饰华美的青铜器具，盛满各种珍稀玉石犀角。中间立着一根雕刻相柳与鬼火的精美石柱，石柱顶端被做成祭台的样子。
墙边倚着一具骨架，穿着特征非常明显的服饰，那并不属于苍梧，而是苗人。戚寒山皱起眉扫了一眼，并不把注意力放在那里。他抬头看了看，发现石洞顶端上有一块颜色并不和谐的地方。他的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像是想笑出来，又像无言以对。半晌，他回过头嘲讽的看着门外的阿青：“你们守了几千年，连家被偷了都不知道？”
这回连阿青也愣住了：“怎么可能……”
戚寒山侧过身，让阿青的视线触及石祭台，那里做得极其精妙，依旧是两条相柳完美的承载着一方平台，而平台上空无一物。
他轻微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他也没料到。但随之而来山体的震动让他意识到这里不能久留，开启祭坛的确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为了掩盖祭坛里的秘密，还真是不择手段啊……结果老家早让人掏了。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得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因为他留下了出去的路。
戚寒山回到大厅，正要开口，却听见南柯难受的哼了一声，身体也随之开始发抖。
“疼么？”他皱起眉，赶紧扶起她。
“我……在变异……”南柯嘶哑的声音竭力隐藏着颤抖，“我能感觉到……快把我放开。”
“不会的。”戚寒山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声音也低沉下去，“我不放，也不会让你变的。”
南柯已经听不进戚寒山的话，剧烈挣扎着迫使戚寒山放开手，自己重重摔到地上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哀嚎。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体内急剧膨胀，不要……不想变成那样子……
“戚寒山……把我杀了！”南柯蜷缩在地上，声音因为疼痛而变调。
“想都别想。”戚寒山转身走向石刻壁画，继续摸索壁画上的内容，“我一定找出解法，带你出去。”
“这个溶洞这么大，你准备找到哪一天？哈哈……等她完成神降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哈哈哈哈哈……”阿青断断续续笑着，感觉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是无辜的。”
戚寒山说完这句便专心的摸索墙上刻画的内容，但大都是些仪式步骤场面，并没有他要的东西。而南柯已经痛苦得几乎就要撑不下去了。
她努力隐藏的呜咽与阿青疯狂的大笑交杂在一起，显得无比怪诞。
“呜——戚寒山——回来……”南柯的声音已经渐渐开始模糊。
戚寒山别无办法，只能回到南柯身边，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失去焦点，心里也相当不好受。
“我在。”
“好痛……”
“我知道。”戚寒山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尽量轻柔的安慰着，“我知道。”
“把我杀了吧……我不想等神降完成。”南柯虚弱的要求到，她已经看不清近在眼前的这张脸，人类的视觉正在褪去。
“我做不到。”
“我不要变异……求你了。”
戚寒山沉默了一会，手缓缓移向腰间沾满鲜血的刀。
“到底，这就是你们自己种下的蛊……呵呵。”阿青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而她所守护的祭坛早已成空，反而让她在最后的时刻清醒起来。
“不知道你的先祖看着你们也世代受这样的折磨，是什么感受呢？就像苍梧王将我们生生世世困在这里与你们不死不休一样吗？”
“我们受什么折磨是千年前的恩怨，但南柯是无辜的。”
看着怀里的南柯，他握着刀的手指关节发白。而就在这时，压在阿青身上的棺材却忽然发出了异响，这下戚寒山毫不犹豫的迅速抽刀拦在南柯身前。
棺材里的东西漂浮起来，戚寒山暗道不好，这种时候竟然遇上真家伙了，他们手上能用来对付僵尸的东西早就用完了。
那是个身着红色华服的年轻女子，千年的时光完全没有改变她的容貌，连同她身上的织物都还是鲜活如初。女尸——还是应该说女子？戚寒山皱着眉，警惕的观察着这个从棺材里飘出来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女子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恶意，她轻轻落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头饰摇晃带来的清脆声响。
她头上戴着的，是很典型的三苗银饰，但她的衣服却说明她是苍梧王室的一员。
在戚寒山的记忆里，他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蚩云……王妃？”阿青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这名从天而降的美丽女子，唤出一个陌生名字。
听到阿青的声音，被称作王妃的女子转头朝她露出了哀婉的笑容。
“真的是你吗……王妃？”阿青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蚩云？”戚寒山充满怀疑的看着棺中女子，“三苗人？”
蚩云似乎并不能开口，只是轻轻点点头，又朝戚寒山二人走来。
“干什么？”戚寒山立刻将刀刃一翻，阻止她继续靠近。
“谁在那……”南柯呢喃着，她作为人类的感觉正在逐渐流失。
“没事。”戚寒山不敢放开她，只能单手持刀挡在前面。
蚩云只是悲伤的看着南柯，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枚形似蝴蝶的东西，朝戚寒山伸出了手。蝴蝶泛着微微的光亮，轻飘飘飞了过来。
“等等。”戚寒山腾不出手去拦，眼看着蝴蝶轻盈的落在南柯唇边，融化成一道白色的光亮融进了她的皮肤里。
“你干了什么？”戚寒山怀疑的看着面前的“王妃”。但那蝴蝶落入南柯身体里之后，她的痛苦似乎减轻许多，身体的变异也停止了。
蚩云仍旧默默的，忽然，她像察觉了什么似的向戚寒山身后看去，视线落在祭坛里的那具白骨上，悲伤之色更浓。而这时，头顶落下的碎石和灰尘终于提醒众人，这里要塌了。
蚩云似乎很想走上祭坛，却无法迈步，只能站在戚寒山身前朝里面张望。
“有巫术？”戚寒山看了祭坛一眼，心下了然，这位苍梧王妃去不了那里，但她看向白骨的眼神已经泫然欲泣。“你想去里面？”
蚩云眼里的泪光一闪而过，只是摇了摇头，带起银饰的叮当作响。她朝戚寒山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
“不行！他们不能走……王妃……你为什么要帮叛徒？！”阿青见戚寒山抱起南柯踏入祭坛，大叫起来。“三苗是背叛了苍梧的仇人！”
戚寒山充耳不闻，打通了祭坛上的盗洞。
“小姑娘，再坚持一下。”他将南柯推进洞中，又返回去将老周也吊了上去。
山体摇晃的厉害，戚寒山爬上盗洞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苍梧王妃，他还有太多的疑问，但这位王妃显然已经无法再给他更多答案。
依稀之间，他听到一个满溢悲伤的声音缥缈传来。
“三苗的孩子，结束这一切吧。”
随着这句话，刚才还鲜活的苍梧王妃连同美丽的衣冠一起失去了鲜艳的颜色，寸寸碎裂开，最后化作空中的一缕尘埃。
山体震动的厉害，整个贯穿在十万大山中的祭坛通道大概都在渐次坍塌。
“七爷，您不杀我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我对不住你，你带南柯出去吧。”老周失血太多走得踉跄，重量几乎都压在戚寒山身上。“您的情，我只能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
“戚寒山……我真不行了，你带老周走吧。”南柯好像恢复了一些精神，但浑身都还疼得厉害。在他背上也能感受到山体在崩塌，戚寒山背着自己，扶着老周，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想到这里，她嘴里开始胡乱交代自己的遗言。
“你带着我只会也出不去。你把我放下，别告诉别人我变成什么了，我电脑里还有以前存的照片，你帮我挑张好看的……不要上班期间照的，上班使人变丑。电脑的密码是雪莱致云雀的第十句，开头要大写，输错三次会自动销毁，你可千万别输错……”
像是受不了她的碎碎念，戚寒山叹了口气：“都闭嘴吧，你七爷见过的大阵仗比这多多了，这不算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
“哦……”
再后来，南柯已经记不清他们是怎么走出十万大山的了，只记得时而地动山摇，时而暴雨倾盆，在戚寒山背上昏昏沉沉的还能听见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小姑娘别睡啊，再坚持一会。
小姑娘你喜欢吃什么啊，回去我请你吃好不好。
小姑娘……
南柯被他烦得不行，原就累得不想多说一个字，但还是勉勉强强的发出了微弱的抗议：“……我有名字的……”
“哟，小姑娘醒着呢，醒着就好。”
“我叫南柯……”
“小姑娘听着可爱。”
“鬼知道你在叫谁啊……”
南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可我只认识一个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