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半访客
“你想做什么?”离未眠警惕地看着我。
“我能做什么?寻短见?”我凄惨一笑,“你想多了,我连怎么自我毁灭都不清楚。”
离未眠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我低声说:“你走吧,多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难为你了,我很抱歉。”
离未眠张了张口,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天黑了,我看向窗外,灯光闪烁,从前的灯火有温度,如今越亮亦越发冷清。我突然有一种陷进光晕里的错觉,周围是亮光,却没有方向。
蜂窝煤站在我身后笑问:“聊完了?”
我点头。
他在我脚边坐下,仰头看我,眼睛里带着琢磨不透的笑意,他问:“知道了什么?”
我说:“她的话真假参半,我不好判断,我需要认真想一想。”
蜂窝煤笑起来:“身旁无谁可绝对信任。只要小祖宗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我便安心了。”
我问他:“所以你也会骗我,是吗?”
蜂窝煤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不能保证。”
“为什么?”
“我是狐狸啊,狐狸的本性就是狡诈。”
比起这个回答,我更愿意听他说“不会”,哪怕是谎言。
我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于是我问他:“你曾说过你被族中不容,是不是因为那五万妖众?”
蜂窝煤摇头:“不是,或者说不全是。我性情不定,喜怒无常,他们害怕,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除掉我,只不过没有成功。”
我惊讶道:“所以你是知道的,知道他们想除掉你?”
他看着我笑:“表面上装得再恭敬,心里的怨恨却是藏不住的。其实妖跟人一样,可以因为畏惧无条件顺从,也可以因为不甘而无休止背叛。世间万物皆因强权而臣服,没几个是遵从本心而弯腰。”
我懂了,怪不得离未眠一直明确与蜂窝煤划清界限,她的位置尚且坐不安稳,若再与异族的暴君联姻,冥界内部的异心者恐要以此做文章。依着离未眠的性情,即使有能力平定联姻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会因为嫌麻烦不愿节外生枝而放弃。
她与蜂窝煤都是太过冷静清醒的君主,都不会将“情爱”看得太重。
只是蜂窝煤生祭五万妖众这事怎么看都不冷静。
我问他:“师父可曾威胁过你?”
蜂窝煤否认:“这倒没有。不过她闭关前命我守着你,如果你有什么闪失,她不会放过我。她的手段只会更烈,踏平魅界灭我一族也是有可能的。”
六界内,灵气最充沛的是仙族,妖族次之。照此看来,蜂窝煤的顾忌是有道理的。
可是离未眠说我是因着五万妖族的生祭而苏醒必是谎言,师父所费巨大代价都做不到的事……
还有,我是什么时候重伤,因何而伤,这些我全无记忆。也许他们不让我继续的原因并不是怕我查出不利于他们的东西,如果源头真的与我有重大关系,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追根溯源吗?
不会!所以才要阻止!
我问蜂窝煤:“你为什么不阻拦我,还一直在引导我。”
蜂窝煤说:“因为有些事情别人替代不了,也没资格替代。我就是要你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一步步去探寻你一直想求的因由。等到真相被你亲手揭开的那一刻,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究竟想怎么了结。”
“了结?”我深深地看了蜂窝煤一眼问,“虽然你很不待见我师父,可她还是把我交给你。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蜂窝煤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和愤懑,他低声道,“只有我从未害过你也从未算计过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对不起。”
“你永远不必跟我道歉。”蜂窝煤笑得没心没肺,“说不准我是在骗你呢。”
屋子里的灯突然闪了一下,蜂窝煤冲我“嘘”了一声。
我问他:“丧门星呢?”
蜂窝煤回道:“封在隔间呢,很安全。”说着伸手替我拉好原本随意盖在身上的毛毯,站起来朗声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躲躲藏藏跌身份。”
话音刚落,半空中几缕青烟渐渐凝聚成一团白雾,白雾散去后,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出现在我面前。
我微微蹙眉,这老妇人好眼熟啊,似乎在哪儿见过。
蜂窝煤提醒我:“这是枣树的奶奶。”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那一日在医院,她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说明她没有明显异常。但是现在不一样,这个老妇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十分古怪的气息。
“比我想象的要来得晚,看来你能力不行啊老太太。”蜂窝煤嘴欠的毛病又犯了。
谁知对方勃然大怒,脖子上青筋暴起,瞪着眼睛道:“你说谁是老太太。”
竟然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音色通透,颇有风过铃响之感,即使语中含怒,也不影响悦耳动听。
闭上眼单听声音脑海便自动描绘出一副温润君子执扇浅笑的美好画卷,再睁眼一看,哦嚯,竟然是一个面若橘皮,形容枯槁的老妇人……
这画面别说美了,简直是惊悚之极。
于是我替蜂窝煤补上一刀:“可是他又没有说错,你确实是老太太啊!起码,穿的是‘老太太’。”
他被噎了好半天,最后涨紫了面皮道:“这不是我选的。”
“废话,这能是随便选的吗?想穿谁穿谁,人族不早就被你们祸害完蛋了。”
我诧异地看了蜂窝煤一眼,这货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正义凛然。
“我不喜欢杀生,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立马就走。”
“老妇人”开门见山。
蜂窝煤轻轻挑眉,目光十分不屑:“你的本事有你的口气大吗?”
我微笑着截断他俩之间的剑拔弩张,缓声说:“好不容易把你请来,怎么可能轻易放你走?不如坐下来聊聊?”
“不——聊!”“老妇人”骤然发难,一记掌风直逼我而来,蜂窝煤飞起一脚,直踢在沙发扶手上,沙发与地板摩擦出刺耳尖利的声响载着我滑进角落。
“碎恶幡?!”蜂窝煤双手环抱侧身看着他笑得讳莫如深,“你是空山门下。”
“谁说会用碎恶幡的就一定是空山门下。”
那“老妇”连出数招,招招阴损毒辣。
“小祖宗,”蜂窝煤一边闪躲一边冲着我喊,“想不到吧,在凡界戕害灵物,为非作歹的竟然是仙族。”
“仙族如何,人族又如何,谁欠我的我就找谁要。”
蜂窝煤只是躲避并不还手,颇有一种猫戏老鼠的玩笑感。“老妇人”恼羞成怒,突然调转方向,手握成爪对着我锁喉而来。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海里突然迸发出一道光亮,许多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瞬间串联起来……
我闭眼握拳,暗暗使劲,再次睁开眼睛摊开手掌,一具水晶棺悬在半空,我微微抬眼睨着他微笑道:“你想清楚哦,当心追悔莫及。”
他枯树槎般的手在我咽喉处堪堪停住,抬头看着悬着的水晶棺,一时间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小祖宗厉害呀!”蜂窝煤站在一边拍手称赞。
“现在呢,要不要聊一聊?温情提示,我手里有的可不止这具骨蜕哦。”
蜂窝煤立马会意,从隔间里把天煞孤星拎了出来。
这丧门星顶着刚跟枕头剧烈搏斗过的鸡窝毛,擦一把嘴角的哈喇子,睁着惺忪的睡眼问我:“有事情啊?”
不得不说这人的心是真大呀,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睡得着。
天煞孤星的声音一出,“老妇人”立马扭过头去……
看着他两眼放光的神情,我笃定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你垂涎已久的是这身皮囊吧。”我站起来走到天煞孤星身边上下打量着。
天煞孤星看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眼放绿光的老太太,惊恐道:“这……这是……要干……干啥。”
蜂窝煤乐道:“卖你呀,好不好奇自己值什么价儿?”
天煞孤星慌忙后退,我一把拽住他:“说实话,这是身好皮子。怪不得都想占着不放。可是,扣着命轮呢,不介意吗?”
“老妇人”道:“血脉亲缘已作了断,有什么可介意的。”
“哦,原来如此啊,”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对于这身皮囊,你一定很了解吧。”
“老妇人”别过脸:“没多少了解。”
我放开天煞孤星,退进角落坐回在沙发上。我发觉把自己藏进阴影里真是一个十分奇妙的方法,他们看不清我的情绪,我却瞧他们瞧得十分真切。
“他叫殷决,”我幽幽开口,“据我们调查的结果,是个很优秀的刑警。从小到大没造过孽,也不曾与非人族有过瓜葛。祖上三辈都是本分人,与他未婚妻一家是世交。三年前,殷决在执行任务时牺牲,父母在赶去见儿子最后一面的途中车毁人亡,当天夜里殷决的未婚妻在家中突发心梗暴毙,死时已有两个月身孕……”
“别……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