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黑暗中有着丝丝缕缕的亮光朝她涌来，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冷宫高墙耸立，年幼的她站在殿落里的那棵枯树下，仰起头看到的也只是被这片森冷宫墙围住的苍穹。
世人常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人族是如此，更枉论以弱肉强食著称的魔类。一朝恩泽一朝宠，树倒猢狲散，当身后可做倚靠的高山崩落后，一切荣华富贵便不复存在了。
那时候的她呆得最久的地方便是这片冷宫。黑海境域过于特殊的气候，使得常年分辨不出四季昼夜。然对于她来说，当一天最冷的时刻到临时，那便是黑夜将至了。到了那时候，她会披上厚厚的裘衣，然后站在高高的殿门口翘首以盼着兄长归来。
母后备受恩宠之时，她的兄长曾一度位居太子之位，只不过当父王将那名外域的女子带回宫后，好似一切都变了。
她听宫中的侍女说，那是来自天疆的羽族，清孤冷傲，却是与众不同。
所谓的与众不同，大概是在父王眼中吧。
自那以后，母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后来又加至母族的衰落，母后变得沉默，但却从没有在她面前流过眼泪。有一天母后陪着她在这片冷宫里走着，她无意间抬起头正好看到了从苍穹上飞过的野雁，那瞬间她突然伸出手，然后指着离雁对站在她身后的女人开了口。“母后，央儿好想变成它，然后……”
“然后？”即便满腔苦楚，但对着年幼的稚子，女人还是扯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然后……然后就可以带着母后离开森狱了！”
“为何？”女子有些诧异，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母后在这里很不开心，只要离开了森狱，母后是不是会开心了？”
“哈。”总以为稚儿天真无邪，也总以为自己的伪装能骗得了孩子，然没想到有时候看得最为透彻的，却从来都是那一双极其无暇的眼睛。女人突然蹲下身将稚子紧紧抱在怀中，好似倾尽了毕生温柔。
“母后……”她从女人的怀中抬起头，却看到了女人的眼角泪落无声，她张了张口，但没有说出来。
在她的记忆里，一直一直都记得母后训诫她与兄长的一句话。
“强者，从不需要眼泪。”
可如今，母后为什么哭了呢？
母后走之时她没来得及看一眼，那夜在她做了一个萦绕不去的噩梦醒来后，见到的只是那副冰冷的棺木。她奋力地推着棺盖，却被兄长伸手给阻止了，她张口咬上了兄长的手腕，泪眼模糊里殷血凄凄，可那人丝毫不松手。
她不知道兄长为何不让她见母后最后一面，她松开口哭闹着，兄长却转过了身，默然不语。直到多年后知悉了所有真相，她才蓦然发觉一切早已万劫不复。
若说别人家哥哥的疼爱是万分呵护，那放到她的兄长身上，便是极度嫌弃了。
然少年身边的年轻随从却时常一语道破。
殿下不是嫌弃，只是太傲娇了。明明口上说着不，身体却很诚实。
她千里迢迢从魔罗堑捉回了双翅晶莹剔透的寒蝉放入玻璃瓶中，却因一件小事起了争执之时被兄长一掌扫到了地上，崩落的碎片中寒蝉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她伸出手触了触，放声哭了起来。怒而拂袖步出门外的少年脚一顿，然下一秒还是离开了。武场上的气氛异于往日，少年收起击败对手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也丝毫不惧身后那道怨毒的眼神。
少年坐在深髓古河边不声不响地擦拭着长剑，年轻的随从亦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直到少年主动开了口。
“冰蝉何处可寻？”
“回殿下，冰蝉常年生于魔罗堑，早已习惯了其地气候，若贸然将其捉离此处，不过一日亡矣。”
“哦？”少年站起身，收剑入鞘。“卑微之物，值得她如此不舍？”
“哈，大概在公主眼中，即便所拥有的只有昙花一现，也是最为珍贵之物。”
“啧。”少年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后转身离开，年轻的随从见状也叹了口气，同时跟了上去。身后的古河红流殷殷，摇摇荡荡荡，缓缓延伸至不知名的远方。
兄妹相依为命的日子依旧如此过着，只不过有天案桌上又多出了一个玻璃瓶，晶莹剔透的瓶身里，停歇着煽动莹翅好似永远不死的冰蝉。然随着岁月流逝，王朝更迭，那冰蝉似乎被遗忘在了那遥远的记忆中，当青年踏过满地的尸骸冷然入座时，她低头看着杯里晃动的殷红液体，突然发现它和溅上脸颊衣袖的鲜血色调是一样的。
“吾之小妹，是在害怕吗？”银发的青年持着酒杯，眸眼幽冷。他看着摇漾的酒液，而后将其倒在了脚下踏着的一具尸体上。
她抬眼，摇了摇头。
“小妹，你可知为兄此生遇上最为愚蠢的人，是何种人？”
“哦？”
“一者自持清傲天伦梦碎，一者太过善良令人作呕。”
“哈？兄长所言一者，可是天疆羽女？”她淡漠地出声与兄长讨论着，好似身处之境如同平日场合。
“吾之小妹果然聪颖，不过，你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嗯？”不是……难产而死么？
“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是我们的母后呐！”青年嘴角的弧度带有讽意，不知是不屑于那天疆羽女，还是悲哀自己的母亲……她闻言诧然，也一直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然而却从来没有等到过真正的答案，那天夜里漫天的火光将旧帝城焚毁，连同着那些已经属于过去之人，全数消散在这片焚烟之中。待着十年后金戈铁马争霸天下，当新任帝主完全掌控了这片大地之时，旧墟上重筑起一座新城，它巍峨高耸，比着之前的旧城更加肃穆幽深。
新任帝主为它命名，名唤珈罗。
梦境。
她随着指引的光点踽踽独行，忽而眼前乍现清明，只见得竹影摇曳轻风拂面，她定眼看去，亭中有人挥笔题字。她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何处见过，于是她走上前，静静地看着那人落笔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