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周目
家入硝子倒吸一口气,突然间对这位‘女朋友’肃然起敬。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敢教夏油杰做事的——习惯了夏油杰在学校里问题儿童的作风,家入硝子很难想象他听什么人的话或者被其他人教着去做什么。
硝子由衷道:“你们感情一定很不错。”
因为上一个想教夏油杰做事的姐妹校咒术师,现在还在医院骨科病房里住着没出来呢。
月见山差点因为这句话又被烟呛到,拿着烟的手微微颤抖:“还……还行吧。”
这种时候总不能说他们关系很差。
把香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月见山也没有心情看外面了。反正都是警戒线和路人,根本没有什么可用信息。
她正要把车窗升上去,突然一只手斜插进去,稳稳按住了上升的车窗。
也不知道这只手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怪力,居然还真让他摁住了。
月见山赶紧把车窗又降下来。车窗外面冒出一颗毛茸茸雪白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发和皮肤都挺白的缘故,对比显得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色墨镜格外突出。
对方有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让人一眼过去很难判断年纪。
他趴在车窗上面,拖长了尾调:“硝——子——咦?不是硝子啊?”
他好像才认出月见山似的,用食指把墨镜往下勾,蓝色眼瞳好奇的打量着月见山。硝子从月见山身后探出头:“杰的女朋友,月见山春。”
“哦,春啊~”
初次见面,少年很不见外的直接喊了月见山名字,说话时脸上还挂着笑,连外面的太阳光在他笑脸面前都不怎么亮了。
硝子丝毫不为这个笑容打动,冷酷又求实的介绍:“五条悟,我和夏油杰的同学。他这里有点问题,你不要理他。”
说着,硝子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脑子。
月见山对硝子的话深以为然。她只有在第四周目时接触过五条悟,前后见面时间绝对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但是不妨碍月见山深刻的认知到五条悟脑子有问题这件事。
如果非要说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区别,那么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刚好走在和人类大势相反的路上,一个走在和人类大势相同的路上。但要论性格的话,月见山一直觉得夏油杰和五条悟都没差。
“硝子~怎么可以这样形容我呢?”
五条悟不满,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似的为自己正名:“我可是超强,超强的啊!我的智商也很高的好吗?”
他明明在和硝子说话,月见山却感觉对方在打量自己。是种十分隐晦的打量,好像在重新评估月见山这个人的存在。
转过头,月见山假装去拿中央扶手箱上的冰水,不去看五条悟那张脸。
夏油杰很快也过来了,把趴在车窗上大型挂件似的五条悟拎开,他弯腰打开车窗,探身进去:“你还好吗?”
他一进来,月见山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紧接着是恶心粘腻的呕吐感从食道一路冲上喉咙。她再也忍耐不下去,推开夏油杰跑到警戒线最近的垃圾桶旁边,扶着桶盖呕吐起来。
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吃东西,月见山吐得眼前发黑也只吐出来一些清水。她单手扶着垃圾桶边缘,手脚发软,胃里一阵一阵的痉挛。
月见山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心态平和的对待夏油杰了,但最终结果证明她做不到。月见山很难克制自己呕吐的欲望,也很难忍住冲上去质问夏油杰为什么杀自己的心情。
但凡夏油杰作为男友有半点失职,或许月见山都能找到借口在他面前假扮女友,再亲手杀死他。
但相爱过是真的,喜欢是真的,十五岁少年翻过半个操场和围墙,只为将衬衫第二颗纽扣塞到月见山手心告白的赤忱,也是真的。
这种时候月见山就格外恨自己为什么是个软弱的人,软弱到明知道夏油杰两个月后会变成疯子,但面对两个月前还没有彻底疯掉的夏油杰,她居然还下不了手。
这时候夏油杰走到了她身边,他和月见山保持了半米左右的距离,抬手将一张手帕递给月见山,示意她擦一下。
月见山沉默的接过手帕擦嘴,眼睛盯着灰黑色墙壁。夏油杰轻声道:“最近并盛都不会太安全,你身上有微弱的咒力,又不具备术式,很容易被那些诅咒盯上。”
“为了安全起见,你要不要去我的公寓那边住几天?”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月见山肯定,哪怕自己不答应,夏油杰也有办法让自己住进去。
将脏了的手帕卷起来,月见山垂眸:“好。”
“我书包落在拉面馆里了,你等会能帮我取回来吗?”
“可以。”
她想:果然,现在的夏油杰还肯听自己的话。
但是再过两个月,他就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激,变成理念完全反人类的家伙。
夏油杰在并盛有一间公寓,原本是为了陪月见山过夜而特意买的。月见山不喜欢去酒店,在家里的话因为有父母也不方便。
作为咒术师,夏油杰每次任务所得的酬金不低,干脆攒一攒直接买了个公寓。
虽然公寓是夏油杰买的,但他一个月里面能住两周都算他那个月是淡季了。大部分时候还是月见山在住,夏油杰满日本跑任务,很少去。
也正因为如此,公寓里月见山的东西反而要比夏油杰多得多。
月见山抱着自己的书包一言不发的进入和室,夏油杰跟在她后面换了鞋进去。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才是吓到月见山的主要凶手,所以一路上都和月见山保持了半米的距离。
身上的衣服都变得脏兮兮的,月见山将书包放到床上,打开衣柜抱了睡衣准备去洗澡。她往浴室方向走了两步,抬头看着还站在门口的夏油杰。夏油杰倒是很安静,抱着自己胳膊靠在门口,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月见山,太阳光从他背后落进来,显得他整个人仿佛成了光亮里唯一的阴影。
被夏油杰这样注视着,月见山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她抿着唇,转身进入浴室,将门反锁。
门被反锁后,月见山才终于感受到一点点安全感。
她把衣袖里的美工刀拿出来,对着它看了许久,最终露出苦笑:这种东西,别说对付夏油杰了,就算是对付最普通的诅咒恐怕都不够看。
明明自己也是有点咒力的,为什么半点术式都用不出来呢?
但凡她有半点咒术师的资质,也不至于每个周目都是死亡结局。
洗完澡,月见山换上睡衣,将脏衣服扔进脏衣篓里。她看到洗漱台上的那把美工刀,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它藏进袖子里。
对着雾蒙蒙的镜子整理自己衣领,月见山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眨了眨眼,抬手擦干净镜子上蒙着的白气,干净的镜面倒映出她——以及她背后狰狞扭曲的诅咒。
下一秒她感到后背一阵剧痛,直接被诅咒拎起来砸到了洗漱台上!
月见山呕出一口血,痛得下意识流下眼泪。因为是正面被扔过去,洗漱台上的镜子被月见山砸碎了镜子碎片散落一地,大半都扎进了月见山胳膊上。
那只咒灵还在张牙舞爪的想要继续攻击她,但是浴室大门却在这瞬间被破开——咒灵被强大的咒力直接劈开,残破的门和暗紫色血液四溅!
夏油杰踏着咒灵尸体走进来,暗紫色的血同样也溅到他身上。黑色的校服即使溅到了血也不明显,但他白皙的脸却和那些血迹显现出极大色差。
他走到梳妆台面前,将月见山抱下来,安抚的亲了亲她额头:“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安全了。”
浑身哪里都痛,月见山发着抖蜷缩在他怀里。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抱紧了夏油杰,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流,哭得不停的发抖。
夏油杰耐心的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没事了’。因为月见山的脸完全埋在夏油杰脖颈处,所以她看不见恋人脸上淡淡的微笑,以及眼底诡异的满足。
同样的,夏油杰看不见月见山的脸。所以他看不见月见山哭得嘶声力竭,无助环抱着他脖颈的手指却在试探性摩挲他致命的大动脉。
“最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夏油杰轻轻抚着月见山的脊背,声音温柔:“外面太不安全了。如果是因为我最近没能好好陪你而生气的话,也暂时等事情结束之后再生气——”
他的话戛然而止。
如果换成平时,别说那把细小的美工刀,哪怕是更锋锐的大太刀,夏油杰也未必放在心上,因为持刀者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但如果拿刀的人,是他那个柔弱又无比信任的女朋友呢?
夏油杰当然不会防备他的女朋友。
他太熟悉月见山了,他知道这个少女性格善良又柔软,属于那种即使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自卫而绝对不会做过分反击的人。别说用美工刀扎进人的脖颈了,她连抓一只三个月大的小野猫都会被野猫揍哭。
但是现在,那把纤细的美工刀插进夏油杰脖颈大动脉里,然后又迅速的被月见山抽出来。喷涌而出的鲜血将月见山的脸也打湿弄脏,她单手紧紧抱着夏油杰,毫不犹豫的又刺下第二刀。
生怕一刀捅不死夏油杰。
拿着刀的手不停发抖,月见山没有力气再捅他第三刀了;目前夏油杰的出血量,很有可能也活不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死而已。
但即使到了这一步,夏油杰抱着月见山的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迹象。
月见山发着抖,单手撑在夏油杰肩膀上,试图推开他——但即使是强弩之末的夏油杰,月见山也一样推不开。她咬着唇,崩溃的哭出声:“夏油杰你都记起来了对不对?你有记忆对不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明知道我那么害怕……那么怕痛又怕见血的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用你的咒灵啊?!”
刚刚攻击自己的咒灵,很不巧,月见山认识。她见过夏油杰召唤那只咒灵出来战斗——夏油杰可能以为她记不住,但是他忘记了月见山其实也是有咒力的。
虽然很微弱,虽然连一点术式都没有,但月见山还是有咒力的。她记忆力又那么好,稍微有点印象的咒灵都不会认错。
所以当月见山看见那只咒灵出现在浴室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明明这次都提前两个月了,为什么夏油杰还要杀自己?
为什么他总能找到自己?
但是月见山推不开夏油杰,所以她也看不见夏油杰的表情。她只是哭得很厉害,整个人的理智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夏油杰冰冷的黑色长发摩挲着月见山侧脸,他那颗黑色的耳钉也在月见山的眼角余光里不停的晃动。
他艰难的侧过头,柔软又温暖的嘴唇停留在月见山耳边:“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啊——”
沾着血的美术刀落地。明明是夏日,月见山却觉得这里到处都冷得很厉害。她的眼皮忽然沉重至极,困倦得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好困……好困……
“春!醒醒——醒一醒啦!”
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月见山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茫然的坐直,看见凉子正双手撑在她课桌面前,校服裙摆抵着她的桌子。
月见山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白皙娇嫩的掌心空无一物。她恍然记起自己杀了夏油杰——为什么时间还在重复?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凉子伸出一只手抵着她的额头,担忧道:“天气这么热,你是不是苦夏了啊?”
月见山抓住凉子的手:“今天是几月几号?!”
凉子不明所以:“7月28日啊。糟糕,春你已经读书读傻了吗?”
上一次时间倒转是7月30日,这一次也往前推了一周,是7月28日。明明自己没有死,而且还杀死了夏油杰——时间为什么还会倒转?
月见山从自己书包里找出手机,凉子见状急忙提醒她:“今天教导主任要来耶,你这样明目张胆可是会……”
“帮我请个假!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要早退。”
月见山抓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她又听见熟悉的声音:“春?这个点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你今天提前下课了吗?”
月见山一口气跑上了天台,顺手把天台门反锁,她背靠着铁门缓缓滑坐下来,声音颤抖:“夏油杰……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啊。”夏油杰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不解:“我最近的任务还好,遇到的咒灵不怎么棘手。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是生病了吗?”
是自己生病了吗?
月见山仰起头,眼睛被太阳光刺得完全睁不开。她捂住自己眼睛:“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关于你的噩梦。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好好做任务吧。”
说完不等夏油杰回复,月见山把电话给挂断。
她面前忽然投下大片阴影,有人走到月见山面前挡住了她的阳光。月见山眯着眼睛,仰起头看向对方。
黑色短发的小美人,有一双和夏油杰略像的丹凤眼。
他垂眸,睥睨着月见山:“弱小的食草动物……谁给你勇气来打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