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结庐守孝
“阿母！”
韩垣听到金素的回答后,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嘶力竭地喊道。
而他的泪水则如同山洪暴发一般，自脸颊两侧滑落, 如他这般善于忍耐，性子自持的性子，当真的心痛到了极处之后, 眼泪便决了堤……
金素一边落泪, 一边自责道：“都怨我, 若不是我刚刚去取灯油, 说不得还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真的就是换个灯油的功夫，谁能料到……”
韩垣木然地听金素满是自责的言语，心神恍惚不定, 最终他还是抬手拍了拍怀中的素素，哑着嗓子出言安抚她道：“素素, 此事不怪你，说不得是阿母预料到了自己将要离开的时机, 这才会将你我先后支开，她定然不愿看到我二人如此伤心……”
若非如此, 阿母怎么会突然口渴, 以命他去取水的理由，先支开了他, 又因为屋中油灯将要熄灭而顺势支开素素, 待二人归来后, 阿母便已经仙逝……
这其中说是巧合，都有些让人觉得难以服众。
对，自己不能在阿母面前哭泣，阿母她走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自己身为人子，又如何能让他走的不安心？
想到这里之后，韩垣抬起袖子擦干了眼泪，又出声安抚正在怀中抽泣的素素，“素素，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需尽快将此事告知金伯父，让他帮忙做决断……”
他这番话尚未说完，就听得门口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不用去寻我，我已经知晓此事，素素莫要再啼哭，你是女子，行事要比我和韩小郎方便些，且先去将先前准备的衣物拿来，趁着尸骨还未变得僵硬，为宋娘子换一身衣衫，动作要快！”
金木匠这一晚本就睡的不怎么踏实，当他听到后院儿里传出哭声后，他心中便已经明白过来，宋娘子定然已经逝去了。
他这头儿迅速穿衣，自榻上坐起，然后也顾不上许多，便径直来到了后院儿内，意欲查探一番。
他这么一瞧，果不其然，两个小的没经过此等大事，眼下竟不知要忙碌的事情还有更多，只哭作一团。
他身为长辈，便也只能先出声指挥一二。
金素听了自家阿父的吩咐后，先是一愣，后面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阿父说得对，现在师父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关节也并未完全僵硬，若是不在这个时候将入殓时需要穿着的衣物换上，待过一二时辰，就来不及了！
眼下有要事要处置，金素也就迅速地收拾了心情，赶忙起身去另一处放了箱笼的房间寻找衣物。
而韩垣则暂时留了下来，金木匠继续开口吩咐他道：“韩小郎，你我两家在长安城中都无有什么亲人在，最为相熟之人便是城外田庄的大管家一家，待天色稍亮，你便换上麻衣，驾车去往田庄，将你阿母过世之事告知他们，大管家定然会派些人过来帮忙；
“但是丧葬一事上，除了抬棺，入墓等，且有许多事情不便让外人来，这时候就需要你这个为人子的多操劳些了！”
韩垣闻言，郑重点头道：“阿母过世后，金伯父便是韩垣在这世间最为敬重之长辈，我年岁太过年轻，许多事情都思虑不够周全，阿母的丧葬之事还要拜托金伯父为之操心。”
说完，他重重地躬身行了个大礼，金木匠连忙将他拉了起来，然后他托着韩垣的胳膊道：“你都说你把我视作长辈，我这做长辈的又如何能让你这小小郎君全部承担？
“更不用说我同你阿母也相识多年，这些实在是小事一桩，哪里就值当你行甚么大礼了？”
听闻此言，韩垣面上虽再未去行什么礼，但是，他心中对金木匠的尊敬，更是浓厚了几重。
而不一会儿的功夫，金素就抱着提前准备好的衣衫走了过来。
时人既相信人死后依然能够在冥界生活，魂归泰山，魂灵由泰山府君管辖，连户籍都会变为冥籍，迁去泰山，魄则归于蒿里或者梁父，所以需要厚葬死者；
各种用于享受的明器，墓室的分隔，每年的祭祀，随葬的物品都各有定数；
时人又坚信生死有别，单单从丧服上来看，生者着右衽，死者服左衽，死生不可混淆，在从良医口中知晓，宋娘子将要离世之事，他们就先去准备了最方便买来的丧服，至于其它随葬品，明器等物，还需要待死者魂归泰山后，再行准备。
而金素进来后，韩垣也很快自灶房打了一盆清水，准备好了布巾，这才和金木匠一起离开了宋娘子的屋子，并关好了房门。
金素在为自家师父换寿衣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师父她生前待自己那么好，就算这世间有魂灵存在，她也不相信对方会存在害人之心。
只是，到底换衣服的只有她一人，而宋娘子早已经无法动作，金素还需要注意自己的动作不能过大，以免冒犯到了对方的身体……
是以动作起来就有些畏手畏脚，等她彻底为其擦洗好身体，又为其穿好衣服后，金素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天边都开始浮现出鱼肚白，显然是天色将明，而她在屋内忙碌的时候，金木匠和韩垣也并未闲着，他们在准备灵前使用的油灯，又要收拾干净堂屋，准备好茅草，方便稍后停灵。
待金素忙碌完之后，韩垣又赶快进到了屋内，将自家阿母的尸身，给转移到了堂屋内，朝东摆好，东向便是泰山的方向，也是魂灵的归途。
待忙完这些后，天色更亮了几分，朝霞也出现在了天边，他顾不上休息，便急忙套好牛车，就要出院子去城外报信。
金素忙出言阻止道：“阿垣，眼下也就刚开了坊门，想来城门还未开，你怎么就这么着急要出去？”
韩垣却摇头道：“坊门开了能出坊便好，牛车的行进速度本就不快，带我到了城门处，说不得城门就能开了呢，可不敢耽搁，就算去的早了些，在城门处等着也无妨。”
眼瞧着阿垣同自己说完后，就迅速地离开了院子，金素也不知该如何劝他。
倒是一旁的金木匠，看着自家女儿怔然的神色，出言劝慰道：“素素，你且让他这些时日多忙碌些吧，若是一闲下来，说不得他就又要心中哀伤起来……”
自家阿父说得对，有时候忙碌反而会让人暂时忘记痛苦，她只希望阿垣能尽快从丧母的苦痛中走出来。
而待韩垣离开院子后不久，金木匠胡乱用了些朝食，便也打算让女儿在家中守着，自己好出门去奔忙。
韩小郎不知道的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去操心，比如说去请巫祝过来，再比如说去庙里请庙祝，还要去找入殓装裹用的寿材，随葬的陶制明器，这些都要跑许多地方方能备齐……
金素在知道自家阿父需要做的诸多事情后，更是不会让他在家中待着陪自己，当即为他准备了些干粮，让他带在身上。
这左右奔忙的，阿父定然会饥饿，她帮不了太多忙，也唯有在这些小事上，替阿父操心一二了。
金木匠临出门前也嘱托她多用些饭食，接下来的丧葬之事需要他们耗费的精力，只会越来越大，若是因着伤心而用不下饭食，说不得还未等忙完这些，她自己就先倒下了。
自家阿父的谆谆教导，金素自不会不放在心上，哪怕她现在实在吃不下东西，也硬是逼着自己填饱了肚子。
而等金木匠出发了半个时辰后，韩垣就已经归来，接下来要他这个做儿子的，去忙碌的事情还更多……
如此忙忙碌碌又三日过去，宋娘子选在渭水之滨的墓地，经过韩垣随同巫祝一起看过后，终于确定下来。
接下来还要去寻田地主人，买下那块田地，时人多信奉鬼神之说，若是换了旁的理由，那田地的主人说不得并不会同意出售田地，可这丧葬墓地就不同了。
再加上韩垣他们一家给出的补偿不少，那田地主人也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虽说时下的天气并不算炎热，可停灵也不可太久，免得让亡者的尸身出现不好的变化，之后巫祝和庙宇那边经过卜筮，给出了确定的下葬日期后，这送葬的队伍如何选择，自然而然地就摆在了韩垣他们一家三人的面前。
打头儿手执明旌者，除了韩垣这个做人儿子的，便无有他选，明旌也就是“神明之旌”，用来指引亡者的魂灵，使其在去泰山府君的路上不会迷路，这也是后世“招魂幡”的原型；
再往后则是一行人推着轺车，这人选若是有近亲则选近亲，若是无有近亲，选他人也可，这些推着轺车的则是大管家派来的子侄辈，都是年轻力壮的小郎君，在入葬时也能搭把手；
他们的两侧还有一人需要双手持锸，用作起墓，这人不好选，金木匠便自己顶上了；
还有送葬的明器等物也各有安排，金素也被安排了活计，她站在轺车的另一侧，手中拿着一株半大不小的柏树。
墓前植柏，是自秦时就有的风俗，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哪怕是后世来客的金素对这一习俗也略有耳闻。
而等他们一行人缓慢地出了城门，一路上无论是什么身份，看到他们的装束后，都在避让，这是对亡者的尊重。
因着有轺车跟随，他们步行的速度更慢，等到达渭水畔选定的墓地后，早已过了一个多时辰，韩垣顺手将明旌在墓旁插好，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阿母的棺椁，眼中含泪，开始为其安葬起来……
待棺木埋好，墓前柏树也经由韩垣金素二人之手种好后，接下来，便是将石刻的墓碑插在坟头之上。
只见那墓碑上有韩垣亲手所刻“慈母韩宋氏讳茹之墓，不孝子垣泣立”，也是到了这时候，金素方才知道宋娘子的名讳，原来是单一个茹字……
而韩垣先感谢了众人的辛苦，然后出声宣布道：“先妣含辛茹苦将某养大，某未能在阿母身前尽孝，她便已离世，某心中实在愧疚难当，今日便在先妣墓前立下誓言，为其结庐守孝三年！”
众人闻言，心中都很是震撼难言，虽说为先考先妣守孝，乃是人之常情。
可大多数人守孝三月便已经算是尽了孝心，之后只需要注意多多祭拜便是，甚少会有人真的守孝三年。
更别说还是在墓前结庐守孝，那生活必定更加艰苦，这韩小郎君果然至纯至孝，乃是有德之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