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槐里城中, 钱府。
“郎主，您听说了吗？离槐里城不远处，驰道路口那边儿, 居然突然兴起了一处小小的野市集，四周的村民经常去那边，开市易物，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驰道路口处的事情, 在此时的人听来, 本就很是稀奇。
而那处离槐里城，本也不如何远, 在这么个资讯不怎么发达，大家娱乐极其匮乏, 一丁点小事儿都可能传的人尽皆知的时代, 只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驰道路口处的事情，自然慢慢地就传入了槐里城中……
钱讯有些奇怪地看向身旁的仆僮，开口问他道：“你刚刚说的‘驰道路口’, 可是城外十里处, 西山道和直道那边吗？”
那下仆忙点头应道：“正是那处呢，郎主！离咱们槐里城近的驰道, 不就那两条吗？”
最近这些日子, 槐里城中本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钱讯便对下仆报上来的这么个消息，略上了些心。
“你说那边儿在开市异火, 究竟是何等情况？”钱讯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
那下仆闻言，忙开口同他讲了好一番, 把自己知道的，听来的，恨不能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里，全部都说出来……
可惜，或许是他的口才，实在太过一般，钱讯听过之后，那神色并不太满意。
他皱着眉头，对还喋喋不休的下仆摆手阻止道：“好了！既然驰道路口那边儿，出了这等稀罕事，我便过去瞧瞧，也就是了，你也先下去吧，莫要再在这里开口转述，那些你从旁人处听来的了……”
他这句话说出来后，甚至还低声感慨了一番：连说个话都这么模糊不清，真的是……
那下仆的神色不禁有些尴尬，不过，自己郎主既然表示出了，想要去驰道路口那边儿，看一看的打算，那不就说明，他的劝导已经有效果了吗？
只要郎主降临，定然会被那处的情况所震动，到时候，对这处“野集”和“野集”上的人，不受官府榷税的店铺，全部关闭了事！
这时候的金素还不知道，自己和家中的铺子，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变故……
而这场变故的原因说起来，倒还真的和她先前的做法有些关系。
她之前为了
不让自家茶棚陷入被歇脚之人占据的窘境，特意区分了本村人和外村人，这说起来，其实也无可厚非。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不能理解其做法，大家也都习惯了抱团儿。
但偏生有那心高气傲的，想不听劝告，在金家的茶棚里闹事儿。
最终的结果不用说，自然是被青山村的人，合力给赶了出去。
对方不去反思自己的错误，反倒更加怨恨起，金素她们这一群人来。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趾高气扬，嚣张跋扈，就是因为他本家有个从兄，在槐里城中的钱府做仆僮。
即使在律令上，为人做仆僮的身份，不如那些良家百姓，他们的身份更低贱些。
但在实际情况中，却并非如此。
因着依仗的主人身份的高低，大部分仆僮过的生活，都非同一般，更是会被一些人刻意追捧结交……
许多人还能为家里人，带来各种各样的好处，这人便是如此。
他自觉自己因为从兄的关系，可以不顾及那么多，向来在村中横行无忌惯了，谁知道却在金素这里，碰了这么大个钉子……
他这一下子就恼怒起来，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嫉恨。
趁着闲暇之余，他便进了槐里城中，向自家从兄禀报了这一消息。
他如何吹捧，谄媚自家从兄自是不消多说，总而言之，话里话外就是让他那从兄，看能不能向钱家的那位大人，禀明此事？让那位大人好好地给驰道路口那群人一个教训！
他那从兄别看表面儿上，同他亲昵非常，嘻嘻哈哈，但实际上却并不是个傻的。
做仆僮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里，不会让自家郎主觉得，自己逾越了规矩。
就因为他足够识相，所以说他在钱家才跟着钱讯了这么久，没让别人分去他的差事儿……
由自家从弟递过来的这个消息，他也刻意去城里，查探询问了一番。
差不多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才向自家郎主，禀明了此事，希望他能尽快决断。
当然，他这么做的原因，肯定不会是为了自家从弟，而是为了自己。
有这么一处“野集”的存在，若是被郎主勒令遣散，那到时候不也是一大功绩？自己定然也会受到郎
主的嘉奖……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才一直怂恿着钱讯，去驰道路口那边儿瞧上一瞧。
钱讯向来是个行事利落的，即使年纪长了些，做起事来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他既然决定了，要去驰道路口那边儿，当日就同府里的管家，吩咐了此事，让他准备好第二日出行所需的车架，自己好要出门去。
钱府府的前院管家自然应诺，表了一番忠心后，这才退了下去。
而另一头儿，金素她们依然还不知道此事，她们依然还很是欣喜地准备着出发，去驰道路口那边儿，每个人都脸上都蕴满了笑意……
随着去路口那边摆摊儿的人数增多，自然不可能人人都乘坐金家的牛车，她家的牛车车架再如何大，也是拉不走这么多人的……
对于这个问题，解决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这时候正是农闲时刻，村里那些有牛的人家，不去摆摊儿的话，便会暂时把自家的牛车，给赁出去，方便众人。
也有那别具一格的，自己出面儿做车夫，拉上村里那些个，需要去驰道路口那边的人，走这一两趟。
去时送去，回来时再送回，这一来一回，只收一个铜板，倒是非常受人欢迎。
若是有人想问，这个一看既视感就很强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那自然是金素了，除了她也不会有旁人，想出这般新奇的赚钱法子……
不过，这功劳也不能说全部归因于她，她最开始也只是略提了一个框架，剩余的便都是那些有牛车的人家，自己提出来的，包括定价等方面。
不得不说，他们的定价策略很是成功——
对那些没有牛的人家来说，花上一文钱，坐牛车往返，是他们以前怎么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毕竟，在以前的青山村里，大家就算搭村中人的车子，最多也就是道谢几句，再送上一两筐草料便可，谁家也没有那多余的银钱，可以去挥霍。
而且，那时候就有很多人，宁愿走上那十几里地，也不愿意去承旁人的人情……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大家基本上，都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时间一久，他们自然也发现了，与其让自己走上一个多时辰，走的累死累活，到驰道路口那边儿
，又抬不起劲头来干活儿，影响生意；
还不如花上一文半文的，坐牛车舒舒服服地过去，然后多接一两次生意，卖出些货品，也就可以赚回来，坐车花去的那一文钱了，有舍才有得的观念，越发地深入人心……
这形似出租车和公交车结合的运输模式，看的金素忍俊不禁，又赞叹不已。
当然，经此一事，她更是看出来了，村里人在观念上的改变。
刚开始，这来返驰道路口和村子的牛车，刚开设时，坐的人并不算多，一趟也就拉上那么一两个人罢了，看起来都很是可怜。
可越到后面，其坐的人就越多，直到后来，甚至一辆大牛车，都有些不够用了……
思想变得更加灵活的青山村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
当即其他有牛的人家，便也加入了这一行当，扩大了“市场供给”，由此，足以证明其需求的旺盛。
……
前话莫提，眼下，她们这边儿刚扎起摊子，接了两波行商客人后，钱讯他们也驾着马车，从相连驰道处的这条小道，赶了过来。
对这些在驰道路口，做惯了生意的村人来说，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他们再看见马车时，已经不会像以前那般，感到畏惧又稀奇。
这个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这些日子，见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些个官差和行商，哪一队不是一群车马相行呢？他们早已经过了稀罕期，对此见怪不怪了。
不过，面对着这辆突如其来的马队，他们心中还是略有些奇怪。
毕竟，他们之前见到的马车，都是从驰道路口那边儿过来的，这次怎么会从小道那出来的呢？
不应该啊这，马一直都是稀罕物，比牛可要珍贵多了，而槐里城中用得起马车的人家，可以说屈指可数……
心中既然有所好奇，便有那暂时没什么活儿的，暂时停下来了，和相熟之人的闲聊，偷偷地朝这边瞄了过来……
在距离驰道路口，还有两三里地的时候，钱讯就已经从马车的车窗处，看到了这处格外热闹的“野集”。
首先，这里聚集了一大群人，这便很是显眼，要知道，槐里整个县的人口，都算不上多。
其次，他关注的便是，那盖的一座又一座
的木质小棚，当时给他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而随着他越走近，便越发感觉到，这一处“野集”散发出来的活力。
他身为槐里城的官长，也不是没有见过，城中东市和西市开市的模样。
说起来，那里的人自然比此处的这“野集”要热闹的多，铺子也整洁的多。
但槐里可是扶风郡的附郭县，是郡府所在，而这里呢？他听下仆之前禀报的，其才聚集起来没多久，竟发展出如此规模，如此热闹……如何不让人惊叹又惊异？
那怂恿他的下仆，看到这里的情景后，也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然后，他就毫无怜悯心地，直接向钱讯劝戒起来：“郎主，我们已经到了此处，可要指派那些皂隶上前，把这群黔首给赶开？然后再抓上几个首恶，杀一杀此处的邪风？同时，警告他们禁止在驰道路口这里，犯上作恶，影响官道通畅……”
往常他劝告郎主时，即使说的有问题，钱讯的应对，一般也只是朝他摆摆手，让他暂停，不要再往下说下去即可，
但这次，钱讯的反应却有所不同。
那下仆如此说之后，他家郎主直接用带着几分厌恶的神色看着他，看的他心中直发冷，又有些茫然无措……
怎么了？难道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吗？为何郎主会露出这般神色，看向自己？
对他们这些下仆来说，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唯有主人家的重视，才是最为要紧的。
若是失去了主家的宠爱和重视，那他们的地位随之跌落，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而当他内心正惴惴不安之时，钱讯终于开口了——
“我们才刚到这里不久，你就喊打喊杀的，这又是要做何？我观此处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百姓们聚集起来，互换些货品罢了，哪就成了大奸大恶之徒？”
“果真是下仆，见识竟如此之短，你难道忘了，你自己也曾是黔首黎庶中的一个？”
“行了！你在这儿待着吧，莫要再出来碍眼！待会儿我自会下去，去那边看看。看看这处究竟有什么不同，能让这么多人，都聚集在一起……”
他的这几句话，说出来的声音，并不如何高，可是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让那下仆的心中，
如坠冰窟！
他几次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儿，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说。
最终，他也只挤出来了一句，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处境——“郎主，您是何等身份？如何能以身犯险，去这处不明之地？就奴替您走一趟，去查探一番罢……”
谁知道这一次，钱讯连回答他的意愿都没有，他直接抬起手，拨开了喋喋不休的下仆，很是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紧接着，他又点了几个熟悉的仆役，朝着这处所谓“野集”的正中走去。
当然，他的目标也非常明显，这一下马车，他一眼便看到了，金家茶棚外摆放出来的那个招牌，这新奇的陈设，让的他心中起了几份兴致。
而且，金家的那个茶棚，相比较其他人家的，要精细许多，单看占地，那也是这里最大的一个。
即使在钱讯眼中，这些小棚子的大小毫无意义——毕竟，在他眼里这些所谓的铺子，都太过小了些……
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去金家茶棚查探，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