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往事一
客栈屋内,秦沐拿开面具,摩挲着上面留下的些许印痕,瞄了眼汤泉旁背过身去的兔子,神识一动,立马暗戳戳换了张新的。
门一开,兔子身形一掠,冲了进去,坐在黑石那装模作样的打坐,实则两只爪子用力撕扯着自个儿肥嘟嘟的小脸,心道:太丢兔了,千万!不能!让老妖怪发现小爷哭了!
思及方才那场特殊的切磋,许久,心下暗叹,早在笛音变时,她就已经醒来,沉溺其中,是她,任由她沉溺其中的,是它。
在她妄想靠近水幕,兔子便焦急以心湖传音提醒了她,若是此刻杏衣女修动手,她处境会很危险。
“我就看一眼正儿……这是最后一次。”她的眼色,很像恳求兔子,不要拒绝。
秦沐有时分不清,真实的正儿和陪伴一世的正儿,到底谁更重要,亦或是没有那百年,她还会这么痛苦吗,她没有答案。
不要总是惦记着失去的,睁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轰!
盘坐温泉中,运转着厚土宝经吐纳灵气的秦沐,蓦地全身轰鸣而响,周遭灵力翻涌,阵阵强横波动从体内爆发出来。兔子陡然一惊,随即一喜。
一双湛蓝眸子忽地睁开,道道神光流转,为那一碧如洗的眸子镶上了点点金光,一股比之前更为磅礴的气势波动,猛地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炼气期圆满!
秦沐立起身子,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之声,每次突破,身体的骨骼经脉都有所增强,更加强劲,体现出来的外在表现就是有撞击响声。
距离精神力突破圆满已经过去好些天,境界总算是跟上了。
方才修炼时,她回想此次不算战斗的战斗,猛然忆起凡间一世她与红秀远行时,曾偶遇的一个瞎眼妇人,那一年正好闹了饥荒,地界儿又远离京城,一个小县城,治下官员尸位素餐,对百姓不闻不问…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曾经秦沐也只以为这是一首诗,直到她看见苦难。
遇见妇人的时候,她瞎了眼,正跟一具尸体躺在一起。
后来才知,那具尸体是她男人,在饥荒来临前,她二人幸福圆满,儿女双全。妇人自小被卖,在烟花之地长大,受尽殴打折辱,直到一个恩客看她美貌,动了两分觊觎霸占之心,花了点银子赎了回来。
没有八抬大轿三书六聘,只一顶蓝色小轿子接了回去,入了洞房,以她的身份顶了天做个外室,但那恩客还是给纳了,正好第十房小妾。
虽也上不得台面,但好歹是有了家。
之后几年,恩客一场简单的发烧,愈演愈烈,成了久治不愈的大病,最后一命呜呼,家里的财产瞬间成了各房的目标,她孤零零一人,不争不抢,认真给老爷哭丧,出殡,最后长埋在泥下。
宅里小一辈的不过十岁以下,各房却顶着儿女名头争的面红耳赤,妇人想着,老爷或许也曾喜欢过她,知道她没什么野心,淡然的性子,私底下曾偷偷给过一大笔钱。
老爷走后,她协助着夫人办理了后事,望着冷冰冰的墓碑,她再次没有了家,变回孤苦一人,她跪下给老爷磕头,砰砰作响,她说,“老爷,此生,你我不再相欠。”
而后用那笔钱与夫人做了一个交易,时隔二十八年,她再度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获得了自由身,那一刻的心情,妇人说,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她离开了这个地方,去到别处自力更生,索幸她手脚麻利,虽说身子骨柔弱了些,但勤劳,肯吃苦,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后来在做绣活的大人家里,有一个仆役总是有事没事的照顾她,顺理成章的二人结亲了,那是个老实忠厚的汉子,她把过往讲给他听,他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内只有怜惜,那时,她便知道,就他了。
二人成亲之后,也有许多闲话,藏在饭桌上和街头巷尾的杂话最是伤人,可二人视若无睹,幸福恩爱两不疑,接着便生下了两儿一女。
瞎眼大娘说到这时,脸上挂着极其纯净的笑容,真诚、善良。然后便是突然有一年,人们都说是上天对皇帝不满,这才降下此等灾祸。
岁大饥,人相食。
四岁的女儿被掳走,人竟食。夫妇二人去哭去闹,可有什么办法。谁吃了她,吃了哪儿,怎么吃的,求到官府,可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那时,在当地,人被称为“两脚羊”,是充饥的食物。
甚至刚生下的孩子,就被爹娘提着去菜市场卖了换肉,自家的孩子换别家的肉,男人的肉太腥燥,女人肌肤光滑,肉质嫩滑,为菜者佳,而女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早该知道,二人愚钝护不住年幼的女儿。
祸不单行,其中大点儿的儿子饥饿过度,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场大病就去了。小的那个儿子饿昏了头,趁二人不注意,爬树去摘树皮,矮的够得到的早没了,只剩下高处的,一个不慎,失足摔了下来,当场没了。
二人悲痛万分,短短半年,三子皆去。
囊中羞涩,但守在城门那儿的人说了,要出此城,要缴纳高昂的银子,二人若想活,只得此一条路,别无选择,饥荒,哪里还有什么活计可干,所有人都是面黄肌瘦,穷困潦倒。
一日,妇人趁男人出门挖野菜,跑去菜市做了菜人,砍断一只胳膊,回屋后,瞧见彼此,两人竟哭作一团,原是早已在屋中等待的男子缺了一条大腿,绑着碎布,鲜血染红了花布,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两人拿出卖肉来的铜钱,那守门之人捻起一枚沾血的铜钱,眼里满是戏谑,讥嘲道:“这么点儿,只勉强一人出去。”
熟料,那断腿男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朝着恢弘城门撞了上去,一命呜呼。在场诸人该干嘛干嘛,甚至眼神没有一丝波澜,每天死在这的太多了。
死人不算,得以出城。妇人悲痛至极,瘦小的身子,单手将男人胳膊环在身前,实在算不得重,只一条腿的男子便被硬生生拖了出去,留下一道看不清晰的血痕,这就是他留下的全部了。
妇人一路拖曳着尸体走了许多路,碎石尖锐,划破衣衫皮肤,单臂血肉模糊。直到一日,她面前再也没有了路,她瞎了。
尘满面,鬓如霜,一夕之间,何止苍老,生命负担不起这么深重的苦难。
妇人细心的将男人尸体靠在自己身边,摸索着男人的手,仅剩下的那只乌鸡爪似的的右手紧紧拽住男人,她实在没力气了,想着休息一会,此般即便来世,也能长在一起吧。
就是在这时,远游的秦沐二人看见了妇人。